在我與獻之的‘坦言相對’之後,因自己不在場,蓮便一直追問那天我到底對獻之說了一些什麼話,她還問既然獻之知道我也是喜歡他的,他聽了是不是很開心。
我當然是不知該如何對她回答的,便都是一笑了之,她於是便以爲,獻之已經知道了我的全部心思了。
郗道茂啊郗道茂,你先是推我入河,後又騙了獻之要他認爲我對他無意,可我卻無法做一個誠實的人,坦白地對他說出這一切。
你一定是要和他成婚的,若我說了真相,你以後該與獻之如何朝夕相處呢?你們豈不是會時時冷言相對?我還是不說的好,你們會做一對恩愛夫妻、舉案齊眉,只要是爲了獻之好,我又有什麼不能做呢?
我對自己說‘忘了獻之吧’,然後神奇地,我真的就忘記了他。
我的言行舉止與以往無二,誰也不會知道,曾有過那麼一個壓抑與無奈的故事發生在王府的偏廳裡。
我一直努力保持的平靜心情在九月裡被一封來自吳郡的信件全部打亂了,先生的母親因病重過逝了,他說自己以後怕是不會再回來教授我課業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著那些可惡的字,呆呆地問父親:“先生,再也不會回來了嗎?”
父親頗敢惋惜,唏噓不已,道:“父親以爲,子然賢弟是要爲其母親守孝,怕不會是一年,他許是想爲其守孝三年呢。這樣的話,三年過去後,福兒怕是要嫁人了,哪裡還再需要先生教授課業呢?”
我難過地哭了,不滿地嚷道:“可是,父親,福兒還想繼續跟隨先生讀書??!先生,他會忍心再也不見福兒了嗎?先生還答應過福兒,說要帶福兒去吳呢。若是先生不回來了,福兒還怎樣去吳呢?”
父親問:“福兒想見子然賢弟?”
我道:“是,福兒捨不得先生。”
父親道:“其實我正在想,我與子然相熟,我應是該親自去吳郡那裡親自弔唁的??墒侨缃癯兄轮T多,我著實無法隨意離開建康。
若是福兒你想去吳郡,那麼,要下人們隨你過去如何?你可代替父親親去弔唁,也可在那住上一段時日,我想,子然會很好地照顧你?!?
我欣喜不已,抽泣問:“父親當真願意嗎?”
父親點頭,說:“唔,既是福兒想去,父親當然要爲你達成心願。這樣,要下人們爲你收拾好了行裝你便可以去了。只是,你需記得要在除夕前回來建康?!?
我道:“福兒都記下了?!?
蓮快樂極了,一邊哼唱小曲一邊爲我裝點衣物,我斜靠在牀上躺著,視線在書本和她之間來回地掃視。
終於,我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她:“此番能回到你家鄉去,而且還會見到先生,蓮,你是要很高興地吧?”
蓮的動作略慢了一些,坦然地說:“能見到自己喜歡的男子,我又爲何要難過?郡主見到王家郎君後,不是也會歡喜嗎?咦,郡主,這四個月裡,怎麼總也不見您去與王家郎君相見?
難不成,你二人已互知心意後便羞於再見了?那郗家的娘子也真是可氣的,她最後總是要和王家郎君成親的,爲何那日定要在口頭上再氣您一番呢?!”
我道:“蓮,說著你自己的事情,幹嘛又要扯上我與獻之?唉,我和獻之,終歸是有緣無份吧?!?
我仍舊是瞞著蓮,沒有讓她知道其實獻之還不明瞭我的心意。
蓮勸道:“郡主您不可如此說,您與王家郎君是有緣也有份的。只不過,這老天戲人啊。只要王會稽願意與皇室結親,您與王家郎君這一輩子該是會很美滿的啊。”
“蓮,無論是過去怎樣,現在的事實就是,我和獻之無法相守,多說也無益。總歸,人生還很長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對了,你也不要總是爲我打理行裝,要其他人來做也是一樣的。你自己也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個兒的衣物吧,莫忘記,咱們是要去見先生的呀。”
我提醒她,要她準備一些好看的衣物。
她微愣片刻,接著羞澀一笑,道:“我明白了?!?
。。。。。。。。。
離開建康去吳郡的那天是十月初二,母親一直在囑咐我該怎樣與剛剛喪母的先生說話,又嚴肅地吩咐蓮一定要照顧好我。我看著低下頭惶惶不安聽母親訓話的蓮,調皮地對她吐了吐舌頭。
父親穿一身淺棕常服慢步走來送我,那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崑崙也拘謹地跟在他的身後。她寬大的手掌撫在自己隆起的腹部,面上有著溫和的笑意。
我小跑著撲在父親懷裡,撒嬌道:“父親,福兒是會想您的!”
“哈哈,父親自然也會想福兒的。記住,新年前你可要回來。在吳,你也不可終日玩耍。父親已寫了信給子然,要他在這兩月裡再教導你一些課業。一路之上,父親派了二十個護衛保護你。呵,不過,由建康到吳郡,也不會有什麼艱險的。”
父親細細地叮囑著我,我則心不在焉地胡亂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心卻已完全飛去了那個我從未去過的吳。
他忽地扭頭對自己身後的崑崙笑說:“阿蕪,你不是說要來送福兒的嗎?怎麼,如今來了卻不知該說什麼了嗎?”
崑崙緊張地說:“不是。王爺,妾想說,要郡主一路保重,早早回府。”
她的話很簡單,也並不多,卻要我心裡感到了一些樸實的溫暖,我第一次放下了對她的輕視和不耐,略是不好意思地對她說:“我會的,你也要保重?!?
崑崙聽後卻萬分地不安,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手指無意識地玩弄著自己的衣角。
父親微笑道:“阿蕪總是拘謹地。呵呵,你也無需如此,福兒這孩子有時雖頑皮,但卻從無惡意。待她由吳郡回來以後,你二人要多走動些。”
“是,王爺。”
“諾,父親。”
當馬車啓程後,蓮悄悄地躲在窗後,掀開一點布簾看向距離我們遠去的會稽王府,試探著問我說:“郡主,從此後,咱們和那崑崙,是不是就要親善了?”
我微有些苦笑,道:“是呀。不過,本來咱們和她就沒什麼仇恨吧?你看,父親和母親倒都是挺喜歡她的,她也是一個本份的人?,F下,她就要爲我父親誕下孩子了。若不與她親善,也說不過去吧?”
“郡主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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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黑之前,我們趕到了去往吳郡路途中的一處驛館內。護衛們和馬伕張羅著要小吏去爲我們準備房間和安排晚膳,我和蓮則因終於能離開那顛簸不堪的馬車而高興,在院落內慢步而行。
我笑問蓮:“蓮,去了吳郡到了吳縣後,我們是要住於先生家裡的。你若要去探看自己的家人,自然是可以的。不過,我想,你是捨不得放棄與先生相處的機會的吧?”
她道:“家是要回的,陸先生也是要看得,都耽誤不得?!?
“你呀,哈哈?!?
我和蓮說笑著,又想象著先生現在是不是會瘦了許多,蓮說自己要多多做些補膳給先生吃,我則說先生府邸裡的那些侍女們說不定都在爲搶著給先生送飯而吵鬧不已呢。
突然,身後有一個焦急地聲音說道:“醫者說了,小郎君這病是因水土不服引起的。其實並無大礙,只是,怕您需得在此多多停留幾日了?!?
另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中頗含威嚴,他命令般地說:“便是要拖延到明年才能再啓程,也一定等沖兒養好身體!銀錢,我們是不會少付給你們的。”
“欸,好?!?
蓮正與我笑鬧,二人互相推搡間,一不小心,我的右臂撞到了一人的身上,耳聽得一聲略是不悅的悶哼,我忙躬身行禮致歉。蓮護在我的身前,搶著給那人道歉。
偷眼觀瞧,一個皮膚分外白皙的瘦高錦衣中年男子正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面上愁雲遍佈,尤其是那一雙堪比朗星的鷹目之內,更是透露出諸多的焦慮和不安,高挺鼻下的一雙薄脣緊抿著,也是因著擔憂的緣故。
“這位郎君,真是歉意萬分,我家娘子不是有意衝撞您的?!鄙彽皖^向他致歉。
男子開口,我這才聽出他雖說的是洛陽話,但那聲音中摻雜了某些異域之音,是我未曾聽過的。
他道:“無妨,原也是某心中有事,未曾看到二位娘子?!?
我注意到他身旁的一個男子穿得是驛館中小吏們的服飾,他身後卻還有兩個身材高壯、短衣打扮的男子,表情皆是肅穆,正對我和蓮怒目而視。
蓮握著我的手瑟縮著,我知道她也在害怕。而這個時候,那些護院們都不在我們的身邊。怎麼這般謙和的男子會有如此兇惡的隨從呢?我真是想不明白。
見無事了,我們方要離開,那男子卻喊住我們,問道:“不知娘子是哪裡人氏?怎會出現在這驛館?”
蓮疑惑地反問:“這位郎君爲何要如此相問?婢與娘子都不曾問過您呢!”
她的語氣略是不友好,我也不甚明白這男子爲何要問我們如此不當的問題,我們只是同投宿於這驛館中的旅者,並不算是相識的。
男子身後的一人用極不純熟的漢話惡聲道:“我家主人問你們話,你們怎敢不回!”
蓮嚇得驚呼,我已想要拔腿跑開了,那小吏看起來也很是不安。
男子沉聲用我聽不懂的話語對那人說了幾句,那人恭敬且微慌地回答了他,復又對我說:“鉞阿齒魯莽了,望娘子不要放在心上?!?
鉞阿齒,這是什麼怪名字?!
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輕聲說:“自是不會,壯士多慮了?!?
蓮什麼也不再說,顧不得任何禮數,拉著我小跑遠離了四人。我邊跑邊回頭看,那錦衣男子正看著我,脣動著,大概正在對那小吏說著什麼。
我猜,這個男子大概是一個蠻地的商人吧。他來這裡,應是帶著北地的貨物來販賣賺取銀錢的。只不過,他的氣質倒很不像是一個商人,反倒有些像是來過我們府裡的那些將要出征的將軍。
但這應該不可能,此時與秦、燕二國雖也和平無事,但絕不會有燕國或秦國的朝臣敢跨江隻身來到我晉室之內的。他應該,只是一個較爲特殊的商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覺得很難向下‘編’故事了!《佳人》裡的愛情該怎樣發展呢?有沒有人能給個建議呢?
這個男人會是誰呢?大家隨便猜猜唄? 反正是燕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