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夢想著能去前線觀戰但卻被桓衝叔父告知他是不會親自領軍前去後沒幾天,燕國太傅慕容評、龍驤將軍李洪開始向我們豫州的河南等郡附近大量派遣軍士,看來,或許大的戰事將發!
桓衝叔父開始了與其他將領們日夜不間斷的商討,他們圍繞在地圖前,聽著不停進出主帳的軍士彙報著遠處戰事將起之地的最新消息。
我獨自居住在主帳旁的一頂小帳篷內,偶爾會無聲地在主帳外站立一會,卻也不敢進去。那裡的將軍們,是不會聽我一個無功無職的僕人說的話的。
噩耗接連不斷。
建康城裡,陛下禁食兩日,只服用黃老仙丹,結果意識混亂,根本無法坐於龍椅之上,病重不起!朝臣大驚,經過商議,認爲除父親外,還應請太后再次臨朝攝政,謀劃大局。
燕將李洪正式進攻許昌,結果,許昌一城被奪,潁川郡太守李福戰死沙場。隨即,慕容評、李洪二人合力進軍汝南郡,正與我大晉軍士酣戰於懸瓠一地。
自此,衆人好似已經無法再緊張了,每個人臉上反倒皆顯露出一種萬分疲累的神態,靜靜等待這一場戰事的最後結局。
“縣公並諸位將軍們還在?”我悄聲問守在主帳外的軍士。
他道:“將軍們都已走了,只縣公還在。”
我道:“唔,好。”
無聲地挑簾入內,我見桓衝叔父果然並沒有入睡,他伏在案幾上寫著什麼,面前燭火微弱似豆。
“出去,某在批閱軍務!”他頭也不擡,冷冷地說。
我道:“叔父,您應該休息。”
他擡起頭,蹙眉看我,語氣中流露出沉重的疲乏,可說的卻是:“我不累,所以我不需要休息。”
他接著繼續書寫,低著頭對我說:“你出去吧,快些去休息,過。。。。。。嗯?”
他再次擡起了頭,不解地看著我,又看看我手中那一支從他手裡奪過的筆。
“您應該累了,所以,您應該休息!”我不容置疑地說。
他向背後的隱囊一靠,低聲嘆息說:“我不能累啊!”
我道:“懸瓠一戰,已近兩日,無論勝負,不日將有定論。叔父既身在江陵,又無旨意要您前去支援,那麼您所能做的,就是依舊行事,看管好江陵這裡的一切,以防燕人攻來這裡,避免倉惶應戰!”
他道:“你說的,都對,我都懂。只是,我們這些兵子,呵,我們不懂什麼別的,只知道打仗。而且,無論是哪裡開戰,都希望自己能親上前線,痛痛快快地與蠻子拼殺一場!馬革裹屍,是我們最大的榮耀!”
他的疲憊中顯露出一些對廝殺的渴望,可我知道,沒有人希望有戰爭,他所想的拼殺,也只是爲了儘快結束這天下四分五裂的情況,早日迎來大晉的統一。
。。。。。。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一個震怒的聲音喊道‘他逃去淮南郡了?!’,接著另一人說‘是東去了,既是淮南郡的邊界。’
我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被子躺在桓衝叔父的行軍牀上,他應該就是那個怒聲說話的人,牀前擺置著一道簡單的布簾,他就在那外面。
我掀開被子,彎腰穿好了靴,躲在布簾後看著彙報過軍情的軍士離開了主帳。軍士掀開門簾時,我注意到外面的天色依舊黑暗。
這麼說,我睡熟了並沒有多久時辰。那麼,逃跑人的是我們的軍士,還是燕國的軍士呢?可如果是燕人,怎麼敢跑到比汝南郡更深入我大晉國土的淮南郡裡呢?
敗的一方是。。。。。
我從布簾後轉了出來,桓衝叔父正背身盯著掛在牆上的地圖比劃什麼。
我問:“誰逃跑了?”
他依舊憤怒地說:“是汝南郡太守朱斌!聽聞陳郡太守朱輔也欲後退至彭城!這兩個人!哼!什麼大族吳郡朱氏?哼!不過是無膽小兒罷了!”
我走到他身後,看到他的手在汝南郡一地不停地畫著圓圈,不知是在籌謀什麼。
我看了看後,說:“合淝至關重要,要以防燕人乘勝南下!雖然各州肯定都已經爲戰事準備好了,但若是燕人的南下速度太快,揚州大營裡的軍士來不及出戰,建康危矣!”
叔父道:“不會,阿兄不會想不到的,他肯定已有了對策。不行,我需書信於阿兄,請他向朝廷請命派遣我出戰,好奪回許昌及汝南郡的各縣!福兒,正好,你與送信的人一起走,我會命令他們護送你到建康後再去姑孰見阿兄的,你。。。。。。。。。。”
他的話還未完,一聲拖地長長的‘報’從簾外傳來,二人緊張地望著一個軍士從簾外走入。軍士手中拿著用深藍布套裹好的書簡,說:“將軍,大司馬由合淝傳於您的。”
桓衝叔父恍若明白了什麼,那一直因朱斌棄城逃跑而憤怒的面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愉快地接過了書簡,隨即軍士離開。他握著書簡坐在案幾前,拿劍鞘砸開了火漆,褪下布套,抽出了書簡。
他讀著其中的內容,笑容開始是越來越深,隨即笑容卻又消失了,最後,他一拳砸在了書簡上,很重,案幾都晃動了,可卻無聲。
“叔父,發生了何事?”我瞇眼盯著那書簡,可卻什麼都看不清。
他幽怨地說:“阿兄想出了計策,要豫州袁中郎和江夏相劉岵二人領兵抵擋燕軍的南下,並要二人開鑿陽儀一處的道路,用以後方糧草通至前方,並要他們二人派軍去支援已經退入彭城內的朱輔。如今,阿兄已親自由姑孰乘船率兵士屯鎮合淝了。”
我高興地說:“這不是好事嗎?有阿舅他親鎮合淝,燕人必然只得止步汝南,不敢再隨意南下了!”
他道:“我生氣的不是這個,阿兄的書中根本沒有提到要我前去迎戰之事!他反而要我離開江陵,南去江州豫章郡的南昌!”
我問:“何意?”
“阿兄上疏朝廷,爲我請職江州刺史!我本就也統管江州的軍務,如此一來,既已又兼江州刺史一職,我自然不能在荊州再待下去了!唉,枉我一心要北去,最後卻不得不南下!”
他開始收拾案幾上的一些重要公文,頭也不擡地對我說:“很快,我就要離開這裡了,我要儘快趕去豫章郡,你最好也隨我一同離開。”
我道:“自然。不過叔父,那,之前的江州刺史王凝之改封了何職呢?”
他道:“唔,信中說是朝廷封了他爲左將軍。素來左將軍者,或在中國典兵,或在外州典兵。”
“唔。”
。。。。。。。。。
桓衝叔父的行囊很少,我的也並不多,還是同離家前一樣,只是兩套衣衫和一些銀錢。
天色還未大亮,他同其他將軍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調職,並告訴他們,將要來到荊州大營督軍的是他的二哥------右將軍桓豁。諸將與他一一告別,然後我們便離開了江陵。
腳上的傷已然不痛,跨馬馳騁於水流湍急的澧水旁,說不出的神清氣爽。我欲與桓衝叔父比試一番,他也痛快應下,並絲毫都不讓我。他一直輕鬆地出現在我視線的前方,我一直在他的後方努力追趕。
跟隨我們一道離開的軍士都嘲笑我,說桓衝叔父武藝、馬術盡是高強,如今我一個小小僕人與桓衝叔父比試,自然只有輸的份兒。
四天後,日夜兼程,我們趕到了武昌郡境內,在這裡,他將南下豫章郡,我將東回建康。
他本要留下二人護送我回建康的,但我說自己一個人回去不會有什麼問題。幾番推辭後,他便不再堅持,只囑我路上一定要小心,也不可再到處遊玩,需直接趕回建康,畢竟此時有戰事了,一切都要謹慎。
在武昌城裡,我沒有再去找南仙。桓衝叔父有要事要去尋武昌太守,所以他需在此停留幾日。我們一同用飯後,便分手告辭了。
。。。。。。。。
過了廬江郡後,距離建康就更近了,已進入揚州的歷陽郡地界,不時便可以看到被調去他處的軍士。若是並非戰時,他們應該是在各地的大營裡操練吧。
以前聽父親他們講到戰事時,雖也覺慘烈、壯闊、驚心,但畢竟我沒有多麼近距離地接觸過。可之前在江陵大營裡,我被那些一直充斥在將士們之間的強烈緊張情緒所影響了。
內心中,那股焦灼的情緒從來沒有離開過我。自那時後,我才覺得,其實戰爭的本色,除了可怕,還是可怕。
立馬向西北看,我知道,那裡是現在對於我們大晉來說至關重要甚至可以說是生死攸關的-----------豫州汝陰郡合淝縣。幸運的是,鎮守在合淝的統帥是那個野心勃勃但卻智勇雙全的大司馬------桓溫。
我繼續驅馬前行,一隊約有百人的軍士迎面朝我走來,看上去應是押運糧草的軍士。正前方是一個端坐於馬上身著淺紫短袍的朗逸、倜儻男子,他偶爾會回頭看一下自己身後的軍士。
待他們行至我處,我下馬攔住他們,對馬上的男子拱手,道:“幼度兄,兩載未見,還記得阿福嗎?”
軍士們低聲喧譁,有人還上前想要叱責我,而馬上的男子卻制止了他們的舉動,下馬來到了我身前。
“謝掾,此人似是要阻。。。。”他身後的一人爭論道。
他擺擺手,對人們說:“在此歇息片刻吧,此人是我舊友。”
一聽我並無害,且又可以休息片刻,便再也無人吵鬧了,軍士們紛紛席地而坐,或是躺在糧草上小憩。
“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女扮男裝?”他不解地問。
我梳理著馬鬃,笑言:“我離開建康已近兩月了,方由江陵遊玩回來。路途之上,扮作男子好方便行走。你呢?你不是在姑孰嗎?怎會到了這歷陽?”
對於我的出遊,他看起來很是驚訝,說:“桓仲道竟會願意?”
我道:“他願意了,我才能出來的啊。先回答我,你爲何會在歷陽?”
“桓公命我在歷陽押運一批糧草前去合淝,然後我會再回去姑孰的。你去了江陵?可曾遭遇地震?聽聞很是嚴重。”他關心地問道。
若講出地震一事,便會牽扯出我被桓衝叔父救下一事,我可不能說出自己曾喬裝進去軍營的事情,那樣便會連累桓衝叔父的,於是只對他敷衍道:“沒有,我當時還不在江陵。”
他點頭,說:“唔,那就好。你是要回去建康,還是?”
“回建康啊。我們府裡的妾室再有三月或就要臨盆了,我這個正妻,應該要在府內伺奉吧?”我玩笑道。
他道:“自然。不過,除卻那一事,現下江北烽火涌起,你更應該待在安全的地方,而建康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刻各州都在輸送軍馬至合淝備戰,路途之上,並不安穩,你要仔細。”
“嗯。既然羯哥哥還要押運糧草,福兒不便再叨擾了,這便告辭吧,他日你我建康再敘。”
“好,他日建康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