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一想明白,就推開凱瑟琳扶著自己的手,作勢就要撞撞跌跌地站起來往外走。她現(xiàn)在腦子里就只有一個指令,那就是讓自己趕緊見到安德烈,她最敬愛的父親。
凱瑟琳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海蒂就像是被抽了魂一樣地往外走,她急忙追上去,攙扶著她,然后,兩人一起走到了農(nóng)場。
出了這么大一件事情,周邊的鄰居都來了。安德烈平常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他的好脾氣讓他在這一帶都有著無比的好名聲。湯姆是安德烈生前最好的伙伴了,他心在就莊嚴(yán)地守在安德烈的身邊,挨著他站著的,是馬丁夫人請來的醫(yī)生,可是,當(dāng)醫(yī)生趕到時,安德烈已經(jīng)咽了氣。
海蒂就是在這樣一大群人圍著床上躺著的那個胡子都已經(jīng)花白的老人的情況下出現(xiàn)的。海蒂一出現(xiàn),就成為了眾人的焦點。他們無不同情地看著這個半大的小姑娘,紛紛給海蒂讓出了一條路,讓她走到了安德烈身邊。
海蒂顫顫巍巍地走到床前,她那樣的行動,簡直都不如一個高齡老人了。如不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在一旁伸手扶著她,海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穩(wěn)妥地走到安德烈身邊。
海蒂一走進(jìn),就“噗通”一聲,雙腿不聽使喚地就跪下了,她趴在了安德烈的床頭,然后無聲地哭了。頓時,整個屋子,除了海蒂偶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吸聲,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人們,都在為這一場從天而降的災(zāi)難默哀。
“海蒂,知道現(xiàn)在夏爾在哪里嗎?”湯姆雖然知道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打斷這個悲傷的小姑娘,但是,安德烈不在了,海蒂又太小,現(xiàn)在應(yīng)該讓夏爾知道,然后讓他回來主持大局。
海蒂抽抽噎噎,她上周收到的來自夏爾的信是從土耳其發(fā)過來的,要知道,就算是夏爾快馬加鞭,也不能短時間之內(nèi)趕回來。“不用了,哥哥現(xiàn)在沒有時間。”入了軍隊,人身就不再那么自由了,什么都要聽從上級的安排,這一點,海蒂還是很明白的。
湯姆臉上顯然有些為難,他是愿意幫助這個老朋友一把,但是就是不知道海蒂愿不愿意了。他看了眼海蒂,這個姑娘也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是個什么樣的人,跟安德烈的關(guān)系如何,他再清楚不過。他心里一邊為自己的老友的逝世而感到難過,一邊又為海蒂失去了依靠而憂心。
“有什么要幫忙的就過來找我,或者你告訴凱瑟琳也行。安德烈雖然不在了,但是你湯姆大叔不是還在嗎?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兒,有什么事情盡管說,傍晚我們再過里。”湯姆知道,現(xiàn)在海蒂需要的是一個人靜靜的。
他說完話,就看見海蒂感激地點了點頭。然后湯姆就吆喝著屋里的人走了出去。在出門前,他最后補充道:“我先代你給你哥哥在的部隊發(fā)一封電報,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他總是要回來看看的。”
海蒂默認(rèn)了湯姆的做法,她現(xiàn)在好希望有個人可以依靠,她需要這個時候有人跟她一起肩負(fù)起這樣的悲傷。這個人就是夏爾。
屋里只剩下海蒂和安德烈了。海蒂趴在床頭,看著面部已經(jīng)青白的大胡子男人,眼睛就忍不住發(fā)酸。想當(dāng)初,她還很小的時候,在晚上安德烈睡著后,一個人偷偷地潛進(jìn)安德烈的臥室,然后拿著一把大剪子,“咔嚓”一聲,利落又干脆,然后就把當(dāng)年安德烈留的那一把大胡子給剪沒了。
第二天,安德烈醒來的時候,看著鏡子的自己,心里又氣又覺得好笑。家里就三個人,夏爾性子沉穩(wěn),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臉上的“杰作”出自誰之手。可是,他除了對著海蒂瞪了瞪眼睛,卻又什么都做不了。
可以回憶的美好的往事總是那么多,點點滴滴,都是她跟安德烈溫馨的回憶。海蒂覺得,她的父親,就是一座山,沉悶,卻有著深厚的不愿說出口的父愛。而現(xiàn)在,她想要再次感受感受老人帶給她的溫暖,卻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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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爾是在安德烈離開后的第二天下午接到的消息,他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就被將軍叫進(jìn)了會議室。夏爾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自己在軍中的表現(xiàn)一直很好,他比同期付出的更多,更努力,更拼命,理所當(dāng)然的,他收獲的就更多。
幾天前就已經(jīng)有不知道從哪里流出來的消息,說他又要“升官”了。夏爾心里有數(shù),自己在這里的表現(xiàn),確實是一步一步扎扎實實走過來的。想到這里,夏爾站在會議室門口的那顆心好像稍微平靜了一點,應(yīng)該不是什么壞事,他在緊張什么?
“報告!”夏爾站在門口,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個軍禮。
詹姆士背著手站在窗前,屋內(nèi)煙霧環(huán)繞,這位老將軍的腳下已經(jīng)落下了不少的煙蒂了,他是個老煙槍。“進(jìn)來吧。”他轉(zhuǎn)過了身,看著自己這個得力部下。
夏爾看見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嚴(yán)肅,不禁收斂起了自己臉上掛著的淡淡的笑容。他心里有些疑惑,難道是這次的“升官”被別人給擠下去了?這種事情在軍隊很常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就算這樣,自己的這位老首長也不用露出這樣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啊。
“將軍?”夏爾見詹姆士只是看著他,又不講話,不由說到。
詹姆士深吸了一口煙,然后,略帶沉重地走上前拍了拍這位年輕的軍官的右肩,然后道:“夏爾,你家里來電報,說是你父親逝世了!”
這個消息于夏爾而言,好不亞于一個晴天霹靂,頓時將他劈地找不到東南西北了。他哆嗦著嘴唇,眼睛帶著明顯的不確定,“將軍?您…您剛才說什么?我父親?不可能!怎么會!”
他才不相信,要知道,上月妹妹來信還說安德烈的身體一如從前,好得很。可是,今天,這樣的消息,又是什么意思?夏爾堅信,一定是收發(fā)室的人弄錯了。
詹姆士給夏爾遞上一根煙,想讓他冷靜冷靜,不過,他忘了,夏爾不抽煙的。
夏爾將頭上的軍帽一把煩躁地抓下,他手里拿著的正是從王子島湯姆大叔發(fā)來的那份電報。“嘀嗒”一聲,一顆透明的淚珠就掉在了那張薄薄的紙上,他的手在顫抖,卻又一時間,不自覺地用力握住了那一張紙。
“給你一周的假,好好回家把事情辦妥吧。”詹姆士輕輕地落下一句話,就把這個空間留給了這個年輕人。
會議室就只有夏爾一個人了,他站在這個全行政樓里最好的一間房子里,偌大的空間,無端讓他伸出幾許冷意。
夏爾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懷表,現(xiàn)在時間還不算太晚,應(yīng)該能夠趕上最后一班車。他出了會議室的大門,這個時候,他的臉上之前的悲傷已經(jīng)被他刻意的收斂了,現(xiàn)在站在人們面前的,又是那個優(yōu)秀沉穩(wěn)的軍官了。
夏爾走出來的這一路上,他接受著來自自己認(rèn)識的或是不認(rèn)識的同伴的矚目,他們的目光含著欽佩,因為,他出來之前,手里不僅僅拿著的那份意外的電報,還有一份意料之中的授權(quán)書。他已經(jīng)是年輕的上校了。
只可惜,伴隨著這份榮譽的還有那事件最悲傷的離別。
而在夏爾踏上歸途的那一刻,農(nóng)場已經(jīng)再次聚集了周圍的鄰居,他們都是來為這個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做最后的道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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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跟著她的父親湯姆大叔最先來到農(nóng)場,兩家原本就離得最近,關(guān)系也是最好的。凱瑟琳雖然心疼自己從小的伙伴,可是,也知道,這個時候再多的安慰也是于事無補,逝者如斯夫。
“你們來啦。”海蒂勉強著站起來招呼著這位和善可親的鄰家大叔還有自己的伙伴,她通紅的眼睛和蒼白的面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凱瑟琳一見到她,就忍不住擁她入懷。“天啊,海蒂,振作點!”她想要鼓勵她的朋友,可是,最后也只得到了一個力不從心的回答。
“凱瑟琳,我會好起來的。”只是不是現(xiàn)在,這樣巨大的創(chuàng)傷,她需要一點時間來撫慰。
湯姆看著面色平和地躺在床上的老友,也知道,就算是他們再不想相信,再懷念,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終于還是走了。而他們,最后還是要跟他說最后的再見。“海蒂,快來跟你父親做最后的道別吧。”湯姆打斷到兩個小姑娘的擁抱。
海蒂點點頭,然后松開了凱瑟琳,走到了安德烈的身邊。她牽起這個給予了自己無限溫暖的蒼老的大手,像是每晚慣例睡覺前地一樣,輕輕地一吻,然后放下了老人的手,看了他最后一眼。
這個時候,村里請來的木匠已經(jīng)將黑沉木做好的棺木抬了進(jìn)來,他們準(zhǔn)備讓安德烈換一個地方永久長眠了。
海蒂被凱瑟琳攙扶著,站在一旁,看著好心的安德烈生前的朋友小心翼翼地抬著他放進(jìn)棺木。就在一切就緒,放好后,準(zhǔn)備最后一道工序蓋上棺木的前一秒,海蒂突然掙脫了凱瑟琳的手,就像是發(fā)瘋了一般,撲向了那個沉睡中的老人,“不——!”她絕望地大喊,就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情緣全部叫出來一樣。
可是,就算是她喊破了嗓子,安德烈還是再也沒有睜開過他那一雙慈祥的眼睛。
“不要——!”海蒂最后還是被凱瑟琳硬生生地拉開了,她眼睜睜地看著眾人將她親愛的父親抬出了這個生活了幾十年的農(nóng)場小屋,然后,隱匿在夜色中。她發(fā)出最后一聲吶喊,然后就昏倒在了凱瑟琳的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