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衛府收到了宮裡派人送來的一封書信。
據送信來的內侍講,這是昨夜隨衛衍的請安摺子一起呈上來的書信,請求皇帝轉交給衛府,所以皇帝一早就命人給衛府送來了。
當時衛府的男人們上朝的上朝,去衙門的去衙門,府中只剩下婦孺老幼。大夫人收下了書信,又命人打賞了來送信的內侍,將書信交給了匆匆趕來的柳氏拆閱。
衛衍的書信很簡單,信裡說他受皇命所遣,外出辦事,將有一段時日不能歸來。然後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近況,要家人不用擔心,又向父母及府中衆人問安。
薄薄一紙,寥寥數語,柳氏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似喜又悲。
衛老侯爺下朝回府後,拿過書信也是看了又看,纔算是放下了懸著多日的那顆心。
“慧娘,你也該放寬心了,照這信看來,衍兒沒受什麼委屈。”衛衍寫了一手端正的小楷,這信上的字個個遒勁有力,入紙三分,是衛衍一貫的手勢,而且仔細觀之,信上的筆跡無絲毫虛浮混亂之意,顯然衛衍書寫時心情與身體俱佳,並無什麼不妥之處。
而且皇帝願意給此事一個藉口以便日後有臺階可下,並且願意讓衛衍出面使這個藉口看起來像有這麼一回事,也說明皇帝並沒有打算要怎樣嚴懲衛衍,最多是一時咽不下這口氣而已。
“衍兒也許現在是沒受什麼委屈,不過老爺就能保證這樣拖下去事情不會有變?”柳氏還是放不下這顆心。爲君者,喜怒無常,天威難測,兒子待在他的身邊,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大禍臨頭?再說,這些日子兒子就算身體沒有受什麼委屈,但是心裡肯定還是有著很大的委屈。
“慧娘,我盡力了。”甚至連太后都出面了,皇帝依然矢口否認到底,堅持他那個藉口,衛老侯爺又有什麼法子。只是看著爲愛子憂心的慧娘,衛老侯爺心中也是難受不已。
沈莫自上次被太后按了個失察的罪名後,雖當時有“六月飛雪”之感慨,但回過頭去還是該幹嘛就幹嘛,認認真真去當他的皇家差吃他的皇家飯,壓根沒打算要去皇帝那裡行什麼勸諫之事。
不過後來眼看著皇帝實在是越來越胡鬧,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對於胡鬧這個詞,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定義。太后覺得皇帝把臣子拖上了牀臣不臣妾不妾的有礙皇室體面有損江山社稷是爲胡鬧;柳太傅等重臣在皇帝的行爲有違明君之德行時認爲是在胡鬧;但是對於沈莫而言,只有皇帝的行爲可能會危害他自身的安全的時候才叫胡鬧。
作爲掌管皇帝安全防衛的重臣,作爲衛衍的上司,很多事,皇帝瞞不過他也不會瞞他,所以沈莫在皇帝將人拖上牀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此事,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事情既已發生,說什麼都是無益。沈莫從最低等的侍衛做到如今這個位置,在宮裡當差整整三十多年,早就明白這種事,在宮中並不是多麼的罕見,景朝的每位皇帝大概都有過這種荒唐,年輕的皇帝不過是在重複他的祖輩們的某些嗜好。反正對一個男人,皇帝就算再迷戀也就一段時光,等最初的新鮮感過去,等最好的年華逝去,皇帝的興趣自然也就淡了。到時候,是殺是放端看皇帝的心情。
後來發生的事情有些脫離預期,比如說皇帝將他看得出乎意料的重要,比如說皇帝有意將他栽培稱未來願以性命交付信任的重臣備選,不過這些事情,對沈莫而言還算不上胡鬧。
真正的胡鬧是如現在一般,與枕邊人死磕的同時又摟著他同牀共眠,這種沒腦子的事情大概也只有皇帝陛下才敢做,也不怕真的把人欺負狠了,哪天就不明不白掉了腦袋。
沈莫當然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哪怕是有萬一的可能也要扼殺在萌芽狀態,所以他最終還是踏上了勸諫的行程。
他入宮後,給皇帝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危急情況,然後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和好,他們倆愛怎麼睡就怎麼睡;要麼分開睡,他們倆艾怎麼鬧就怎麼鬧。
“大統領,又不是朕不想和他和好的。”景帝覺得自己很委屈,當然在沈大統領面前,他偶爾委屈一把柔弱一把絕對是沒有什麼壞處的,所以他毅然站在自己的立場將自己怎麼哄都不起作用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訴說了一通。
“陛下,你已經多久沒入內探視劉婕妤了?有空不妨去看看劉婕妤,或者出去逛逛,實在閒得慌,找個人來下下棋也是好的。”哄人沈莫不擅長,特別是對象還是一個男人的時候,實在給不了皇帝什麼有用的意見。不過沈莫以爲對付那些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還有一種方法---冷處理。皇帝訓一句哄三句的把人放手心裡面寵著,怎麼可能達到目的,真想達到目的,將他放著冷段時日他就不敢這樣了。
景帝沒心情。自從他和衛衍鬧翻後,他沒心情去後宮探望劉婕妤,也沒心情出宮去遊玩,除了公事之外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當然,耍著手腕硬逼衛衍低頭的時候除外。
“大統領是說下棋?”景帝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多謝大統領提點,朕有辦法了。”
“陛下,那臣剛纔說的事?”
“大統領放心好了,朕保證以後不再欺負他,所以他絕對不會因爲被欺負的太狠激憤之下做出啥事的。”景帝信誓旦旦的保證,不過能做到幾分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上面說過,景帝這些日子非常勤於政事。本來,皇帝勤於政事,於國於民絕對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但是皇帝勤於政事到某種變態的地步的時候,於臣子而言絕對不是幸事,景朝朝堂上的衆臣被皇帝的勤於政事痛苦折磨了十多日後,又突然被皇帝樂於召人進宮下棋而困擾。
下棋事件第一個遭荼毒的大臣是戶部尚書肖越。
和皇帝下棋是一件很傷腦筋的苦差事,贏是絕對不能贏,輸還要輸得不著痕跡輸得漂漂亮亮輸得自己都要深信自己必輸無疑,絕對不能讓皇帝贏得輕而易舉贏得索然無味贏得發現他在放水,這真的非常考驗陪下者的棋藝和演技。但是這樣與皇帝親近的機會也是不可多得的,有些事情在朝堂上在御書房被皇帝無情駁回了,但是說不定皇帝在棋盤上一高興就有了轉機呢,所以皇帝的臣子們通常在接到這樣的詔令時心情絕對是痛苦著並快樂著的。
肖越本來就是天子近臣出身,早年陪皇帝下棋的次數不在少數,身居高位後出入禁宮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第一次奉召的時候並沒有多想什麼,不過隔了一日再次受召的時候才猛然醒悟事情頗有蹊蹺,皇帝這召人下棋的用意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是肖越第二次奉召入宮陪皇帝下棋,在收官時突然福如心至,發現皇帝兩次召他下棋的地方都是同一個地方---皇帝的寢殿。肖越身爲天子近臣多年,當然知道皇帝的寢殿分爲內殿外殿,內殿是皇帝睡覺用的,一般不會召臣子入內,外殿有起居之處,偶爾會召臣子來伴架,現在他們下棋的地方就是這樣一個起居之處。不過皇帝往常最喜歡召臣子伴架的地方是在昭仁殿,而且在這樣春光明媚百花盛開的季節,比起龜縮在室內,外面的花園亭臺纔是比較正常的散心場所。
凡事反常即爲妖。肖越雖然一時摸不透皇帝的目的,不過馬上敏銳得意識到這事怕是與皇家內務有些關係,當下決定不再來趟這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