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大半個身體都蜷縮在皇帝陛下的懷裡,被體溫捂熱的絲緞織物貼在臉上慰燙的感覺很舒服,他忍不住瞇著眼睛蹭蹭,然後就聽到頭頂上的人輕笑出聲。
“還沒醒?要不要喝茶醒醒神?”景帝見他睜眼溫言笑問。
“嗯。”衛衍還在剛醒未醒時的迷糊狀態,聽見問話下意識的頭,然後就樣從下往上注視著皇帝陛下,腦中突然浮現出個念頭——皇帝陛下微笑時的模樣與以前相比似乎有些不樣的感覺。以前沒有機會正眼仔細觀察皇帝陛下,最多是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瞄過幾眼,後來雖然直隨侍君前,卻沒有心力再去注意些問題,如今躺在陛下懷裡,從下往上望去,才發現皇帝陛下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許多,似乎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陛下已經從少年進入青年,稚嫩和青澀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從他的臉上褪去,代以青年的成熟幹練以及帝王的威嚴,不怒而威的氣勢儼然已成,就算是溫潤的笑容中也不由得帶些高深莫測的味道。
雖君心向來難測,但是以前好歹還有霸道任性些少年習性,總有些痕跡可尋,現如今才怕真的是“君心深似海,臣子無力探”。轉念想他老是想要揣摩君心做什麼,窺探聖意可是君王大忌。其實陛下心裡對他早就是有計較吧,他只須按著陛下的意思步步走下去即可。陛下尚有興致的時候自然是放在身邊百般寵幸,旦沒興致就會將他外放爲官,大概就是陛下常掛在嘴邊的不會虧待他吧。其實只要自己不去鑽牛角尖,日子習慣也就很快就能過去。衛衍雖樣服自己,心中卻總是有些奇怪的感覺,仔細想想又不知道是爲什麼,忍不住又想瞇起眼睛,睡著就好,什麼都不用多想。
“別睡,喝口茶醒醒神,起來走動走動,免得晚膳吃不下東西。”景帝見衛衍呆呆發楞會兒,又要閉起眼睛睡覺,趕緊推推他,將手中的茶盞遞上去,服侍著他漱口,才重新倒杯給他喝。兩人相處時,若無必要,景帝決不會喚人進來服侍,些許小事便由他自己隨手做。
衛衍直到杯暖茶下肚,纔算是清醒過來,突然發現自己還躺在陛下身上,趕緊爬起來。
“幫朕揉揉,朕動不。”被個成年子壓著睡覺的代價就是半身麻木,動彈不得。不過景帝並沒有後悔,聽衛衍垂著頭邊替他按摩邊在那裡唸叨“臣早就過”之類的羅嗦,雖然慢慢恢復知覺的身體猶如針扎般刺痛,心情依然很好,而且心情好就忍不住要動手動腳。
“陛下剛纔在看什麼書?”番脣舌糾纏後,衛衍好不容易得到話的機會,趕緊用別的話題岔開皇帝陛下的注意力。再由著陛下親下去,大概又要胡鬧陣,晚膳肯定是趕不上。
“是的遠恆哥哥寫的遊記,裡面有些風土人情很有意思,有空不妨好好看看。”
“陛下……”什麼叫他的遠恆哥哥?那是他酒醉時的胡話,陛下不用記得麼牢吧?還有,陛下什麼時候與齊兄的交情好到以書相贈的地步?
衛衍自然不知道,在他去幽州的那段時日,景帝儼然成隨意居的常客,與齊遠恆等人談詩論文古道今,鍼砭時事偶爾還會合著衆人調侃調侃另個自己,日子不知道過得有多麼逍遙舒適,而且乘機會還爲幾名他看著頗爲順眼的寒士寫推薦信去參加恩科,玩樂與政事兩不誤。至於齊遠恆與他之間的交情深厚還談不上,不過經過段時間的接觸,他們彼此間的印象已經大爲改觀。
本遊記記錄齊遠恆遊歷各地時耳聞目睹的風土人情奇聞軼事,齊遠恆沒打算大肆付梓,不過弄數十本送人作爲閒暇時消遣之物而已。至於齊遠恆爲什麼沒有送給衛衍本,或者是因爲衛衍從幽州回來後他們就匆匆見面,沒來得及送,或者是因爲齊遠恆覺得送給衛衍反正也是白送,以衛衍捧書就想睡覺的習慣而言,送他書實在是浪費。當然以常理推論,原因極有可能就是後者。
“的遠恆哥哥倒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惜……”可惜什麼,景帝沒有完,只是用略微惋惜的神情搖搖頭,“不些,陪朕出去走走。”
皇帝陛下當時到底是在可惜什麼衛衍時摸不著頭腦,然後他馬上陷入水深火熱的狀態根本就沒時間再考慮個問題,等到他想到的時候,已經過很久。
第二,衛衍就去沈大統領跟前報到。沈莫見他倒不算嚴厲,不過是勉勵他幾句,然後就打發他去整理文書。等衛衍到近衛營專門擺放文書的庫房後,衛衍才明白沈大統領大概對他是很有意見,不過是礙著陛下的旨意不願明著反對罷。整整三大庫房數十年的文書彷彿每本上面都明晃晃地寫著四個大字——“知難而退”。恐怕就是沈大統領的用意,挑他最討厭最不拿手的事情讓他做,要他自己知難而退,從而不著痕跡的逼陛下收回道旨意。
衛衍的性子從本質上而言大多數時候都是逆來順受的,比如皇帝陛下就想怎麼揉搓他就怎麼揉搓他反正他都會乖乖受著,不過若真的被逼得狠,他也自有股犟脾氣,,相信皇帝陛下也深有體會。只是皇帝陛下有過番體會不等於衆人都有體會,至少沈大統領就沒有個體會,當然沈大統領就算有體會也不會當回事,因爲他的本來目的就是要逼退衛衍。
不過沈莫沒有想到他的番爲難把衛衍骨子裡的那犟勁激出來,門心思撲在個上面,誓要把份差事做到完美無缺。
近衛營的文書分爲幾大類。第類也是最重要的類當然就是近衛營所屬衆人的花名冊履歷密檔。第二類屬於輪值交接記錄。近衛營的侍衛親軍營兵何人何時在何處輪值戍衛有份詳細的輪值表,交接的時候兩人簽名爲證,最後全部歸檔入庫便於追溯查找。第三類則是些絕密資料,比如皇城各宮室佈局圖,各行宮,各獵場的地圖等等,幾乎囊括皇帝陛下可能會出行之處的各項資料,所載翔實完備,甚至連京城的大街上有幾個坑都有記錄。當然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文書,如與各衙門往來公函,近衛營內部公函等等諸如此類。
沈大統領要求衛衍梳理徹查的也就是前兩類,以衛衍目前的官職,能夠接觸到的也就前兩類,第三類他還不夠格。不過光是整理前兩類,也累得他夠嗆。
近衛營從上到下計有大統領人,副統領四人,等侍衛六十人,二等侍衛百五十人,三等侍衛二百七十人,四等侍衛四百五十人,親軍校三千人,另有營兵萬人,總共萬三千九百三十五人。衛衍最首要的任務就是熟悉些人的履歷密檔並且進行徹查。近衛營有專人負責此事,各項文書都齊備,唯的問題就是工作量巨大。因近衛營負責皇帝陛下的安全防衛,選人嚴格,就算選個營兵都要上溯五代,至於跟在陛下身邊的近衛就更不用,祖宗十八代外加九族都要查清楚,履歷加各項證明材料合在起,每個人的履歷密檔都是厚厚大本。人大本,全營就是萬三千九百三十五大本,就算能看上百來本,也要看上數月。再衛衍每每看到疑問之處還要記錄,或詢問主事之人,或遣人去實地徹查,速度實在是快不起來。
文書類不是衛衍的強項,做著著實辛苦,每腦中都是些“張三年二十家住百里屯”,“李四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之類的東西,甚至連睡著腦中都有連串的黑字在爬,不過他心裡憋著口氣,硬是聲苦都沒叫。而且苦要叫也沒地方叫,皇帝陛下在他沒去之前就已經把話在前頭,可以回來向他訴苦抱怨,他會好好安慰衛衍,但是他是決不會去爲衛衍出頭的。再衛衍也不覺得自己有要向陛下訴苦的必要,沈大統領沒罵他二沒打他不過就是打算用堆文書將他活活埋葬而已,既然差事別人能做好,他當然也能做好,若向陛下訴苦,只能顯示他自己的無能罷。
再皇帝陛下的安慰他也不敢要。他在那裡水深火熱疲累不堪,皇帝陛下還抓著他不肯放,每夜都要將他留宿寢宮歡愛燕好。衛衍就奉陪兩三日,後來就閉眼躺下由著陛下胡鬧,每每陛下才做到半他就睡過去,如果忽略皇帝陛下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之外,日子湊合著也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