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揉著還有發暈的腦袋,芳菲從小睡中醒了過來。
身子始終還是弱啊。接連的生育,畢竟是傷身的,縱然她還年輕,恢復起來也不快。
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有些嗜睡。好在沒有什麼下紅之類的毛病,只要調理得當,還是能夠慢慢好起來的。
“夫人,您醒了?”
碧桃過來給她打起牀簾,又遞上一杯熱茶。
“什麼時候了?”
芳菲喝了一口茶,精神稍微好了點。屋裡已經點上了燈,莫非已經過了晚飯時間?
這倒睡得有些過了……雖然她上頭沒有公婆要去問安,可做主婦的人這麼賴在牀上還是不太好。
“夫人,已經可以用晚飯了。”
果然是這樣……
芳菲披衣下牀,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來,回頭看了眼碧桃:“老爺呢?還沒從衙門回來?”
“沒有呢。”碧桃應道。
芳菲點點頭,沒有說什麼。陸寒近來很忙,她也是知道的。也許又在衙門裡臨時處理一些事情吧。
不過這晚陸寒真是回來得特別遲。等芳菲哄幾個兒子睡了覺,又去女兒屋裡看了看她,才聽到主屋那邊隱約傳來陸寒的聲音。
“相公回來啦。”
芳菲移步回到主屋,見小雙正伺候陸寒脫下外衣,換上家常衣裳。
陸寒的眼底有著淡淡的陰影,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沒什麼笑容。見芳菲過來,才極淡地一笑。“嗯,回來了。”
“相公可用過晚飯了?”她看陸寒輕輕搖頭,忙讓人下去安排晚飯。
“既然這麼晚了,吃太油膩不好,小雙你去廚房把我讓人燉著的雞粥拿兩碗過來。再添上一碟子滷味、一碟子香豆、一碟子筍乾就行了……”她溫柔地對陸寒笑了笑:“我也陪相公吃一碗粥吧。”
其實她今天晚飯吃得也晚。但這也是芳菲體貼的地方,有她陪著吃飯,和讓陸寒一個人吃飯的感覺是不同的。
粥菜很快取過來了。兩人一起在明間的小桌上挨著坐下,芳菲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自己碗裡的粥,端詳著陸寒的表情。
相公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麼?
每當陸寒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大多是有些不太好的事情發生了。儘管陸寒沒有過多地表現出來,可芳菲還是能夠感覺到。
有妻子的陪伴,陸寒胃口還算好,把雞粥和小菜都吃得差不多。
看相公的樣子,事情應該還不算太大……芳菲暗自揣測著,又讓人服侍陸寒去淨房沐浴。
熱水當然是早早燒好了的。陸寒去了一會兒就洗漱完了,他回來的時候,芳菲已經先到牀上休息了。
他默默地吹燈,上牀,放下帳子。夫妻這麼久,他自然也知道妻子看出自己的心事了……當然,他也沒打算隱瞞她什麼,因爲這件事實在是瞞都沒法子瞞的。
“相公……今天朝裡有什麼事嗎?”
陸寒“嗯”了一聲。
“……張賢妃薨了。我離宮的時候才聽說的。”
好一會兒,芳菲才反應過來。
張賢妃果然還是沒能熬過去啊……
她有些淡淡的感傷。
她固然和這位冷淡傲慢的張賢妃沒什麼交集,對其爲人也沒什麼或批判或讚許的情緒。只是,單純的感傷。
畢竟張賢妃是因爲在難產後極度虛弱的情況下,被新出生的愛子的死訊刺激乃至衰弱而亡的。同樣是女人,同樣是母親,同樣剛剛經歷了生產……芳菲對於張賢妃在芳華正茂的年紀裡香消玉殞,難免有種物傷其類的感覺。
只是她又想到,這樣一來,後、宮裡的位子又騰出一個了。
李德妃被處死,張賢妃又病逝,當日朱毓昇立後時同娶的最老資格的二妃,先後都已死去。除了秦皇后以外,四妃裡只有一個羅淑妃,往下是生了女兒的樑嬪,還有一些其他的妃嬪……
看來這回,樑嬪可以提升份位了。
有女兒傍身,又有強勢的孃家,樑嬪的上位,簡直是可以預見的。至於其他的妃嬪美人,也有機會……這不是正要開海禁麼。
朝中的各種勢力,朱毓昇必然要掌控在自己手裡的。後、宮的調節,也是其中的一種手段。
不過……張賢妃的去世,不可能會讓陸寒這樣糾結吧?
他又不是張閣老一系的人。
應該還有其他的事情纔對
“芳菲……”
陸寒轉過身來,抱住了她。他的頭埋在她的肩窩裡,溫熱的鼻息輕輕拂過她的脖頸,帶來一陣陣酥麻的感覺。
芳菲伸手抱住了陸寒。
每當這種時候,她便會覺得,陸寒……也像是她的一個孩子,需要她的關懷和呵護。或許女人天生都有這樣的母性,對著愛人的時候,這種特質會被更多的激發出來。
“芳菲,今天皇上召見我了。”
他叫她芳菲的時候,總是有些特別的事情想說。
芳菲只覺得心裡揣著一隻兔子,拱來拱去,讓她的心越來越不安。
“皇上雖然沒有明說,不過我聽他的意思,是……”
陸寒欲言又止。芳菲沒有出聲催促他,帳子裡的空氣有瞬間的凝結。
她的手心漸漸攥出了汗。
“……皇上想讓我去東南,主持東南市舶司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陸寒的聲音,像是經過了萬水千山,才傳到她的耳朵裡。
東南。
東南?
“什麼時候去?立刻?”
芳菲刷地坐起身來,在黑暗中逼視著陸寒。
陸寒也坐了起來。
“沒那麼快。現在千頭萬緒的,市舶司也不是說建就能建得起來。皇上說,我這一年多來都是負責西洋人的事情,是朝廷裡最熟悉這些的……而且我開海的好幾份奏摺裡提到的一些舉措,皇上也表示贊成,想讓我去試一試。”
芳菲從最先的震驚裡緩了過來。
不是不氣憤的。
朱毓昇這是什麼意思,棒打鴛鴦?專挑這種她不可能跟著陸寒長途跋涉的時候把陸寒派出去,有什麼用意?
莫不是他死了兩個小老婆,心理就變態了,見不得她家庭幸福麼?
很有可能啊……
可是,她心底裡也知道,朱毓昇不是那種拿國事來賭氣的國君。
恰恰相反,他是個很冷靜的人,甚至有些利益至上,許多時候可以不擇手段地去完成他的施政理想。
“相公是怎麼想的?”
芳菲突然問陸寒。
陸寒不知道該怎麼對妻子說。他的沉默,讓芳菲察覺到了一些事情。
“……其實相公,也是想去的吧。”
“唉,不是……”
“我知道的。”芳菲打斷了陸寒的話,語氣有些急促。“我知道相公不是想離開我和孩兒們。只是,相公對海禁的事情真的很上心,這兩年來關於開海的奏摺就寫了十幾份……皇上派你去主持這些,相公難道真的不動心嗎?”
陸寒繼續沉默。
芳菲便明白,她說對了。
她在心中無聲地嘆息著,男人……男人就是這樣的了。
不是說陸寒不愛她。陸寒愛她,愛得很深很深,如果說陸寒可以爲自己犧牲生命,芳菲也是不懷疑的。
但身爲男子,身爲朝廷的官員,陸寒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呢?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想挖草藥看醫術的小小少年,而是一個已經在宦海里浮沉了好些年的朝廷命官。他不可能像後世某些電視劇裡演的一樣,當個圍著老婆孩子轉的家庭廚男……
話又說回來,要是陸寒真是那麼個沒出息的人,她又怎麼會欣賞他?
她不反對大女人和小男人的組合,那是人家的自由。只是於她自己……她始終希望,她喜歡的男人,是比她高一點點的。
不需要高出很多很多,比如高到皇帝的程度,就敬謝不敏了。只要高一點點……讓她可以稍稍揚起脖子來仰慕他,就好了。
她看不上賈寶玉那樣拒絕長大的紈絝子弟,只會在女人堆裡吃脂粉……
唉。男人,沒出息不好,太有出息了,也是一種煩惱啊
可是,誰讓她愛他,是他的妻子呢?
想到此處,芳菲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
她輕輕握住了陸寒的手。
“相公啊……”
“相公啊,芳菲會想你的。”
“你要是去了東南,可不許亂看其他的女人哦。連小女孩和老奶奶都不許看”
“聽說東南那邊很流行結契兄弟的,也就是所謂的男風極盛……你可要把持住不能被什麼清俊小子勾搭走了哦……”
陸寒只是靜靜聽著妻子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聽到後來,芳菲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卻還在繼續說著。
“我纔不攔著你呢我在京城過得多好,又有很多好姐妹,孩子們又都粘著我……你看,安兒多可愛啊?可惜還沒等她認人,你就要去東南了……”
“嗚嗚嗚……”
芳菲終究是哭了出來。
但是,至始至終,她沒有說過一句,讓陸寒不要走的話。
如果你的男人註定是鷹,就不要將他當成鴿子來馴養……愛他,就讓他飛吧。
只要他像風箏一樣,無論飛得多高,線頭都緊緊地被自己抓在手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