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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無悔義

蔗溪刺史看到荊鴻放在桌上的東西,一時有些愣神。

那是一只機關小雞。

雕花木的棱角圓滑亮潤,看得出來這個小東西經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機關鎖有好好上油,并沒有銹蝕的痕跡,打開鎖后,小雞搖搖擺擺地在桌上走起來,一直走到蔗溪刺史跟前,尖尖的小嘴在他的袖口上一啄一啄,憨態可掬。

“這是……”

“這是當初太子殿下為解北原旱災,向蔗溪借水借糧之后,刺史大人你贈予殿下的禮物,這只機關小雞,殿下一直非常喜歡。”

刺史將機關小雞托在掌中,看著它沉默不語。

荊鴻道:“無論誰做皇帝,百姓不過是求一席安身立命之地。大人是蔗溪的父母官,在下記得昭德三年,先皇曾有意提拔大人為蘇唐州牧,大人上書陳詞,以‘故土難離’為由,請求滯留蔗溪。”

刺史苦笑:“好多年前的舊事了。”

荊鴻為他斟了一杯茶。

的確是好幾年前的舊事了,那時他和宇文勢閑談如何破華晉諸城,聊到蔗溪這處,都覺驚奇。此處人杰地靈,堪稱寶地,他們當時就說,若能屯之為己用,作為軍隊后方補給中樞,必能站穩腳跟,輕取華晉半壁江山。

他們也曾討論過,為何天時地利皆相近,蔗溪周邊的幾座城池卻無法與之比擬?歸根結底,原因還是在于人和。

荊鴻將茶盞遞過:“大人向來為官圓滑,當初拒受提拔一事,大大出人意料,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彼時吏部懷疑刺史大人在此私擴勢力,圖謀不軌,先皇派人前來嚴查,最后卻什么貓膩也沒查出來,只帶回去十六個字——大雅之城,地富民歡,百姓淚請,不忍別官。做官能做到這個份上,這份‘故土難離’,真是連先皇也心有所感了。”

刺史恭敬接過茶盞,卻并不喝。

荊鴻接著道:“都說蔗溪生活奢靡,剛到大人府上的人常常誤以為這是貪贓來的富貴,那時太子殿下年輕氣盛,也曾疑惑過一個刺史的府邸怎能如此精致,還頗有些看不慣大人的世故為人。

“但后來殿下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用自己的手摸到了,這是蔗溪全城人共享的富貴,若是整個華晉都能如此,何愁不能抵御外敵?何愁不能千秋萬世?

“刺史大人,你一心為自己的百姓著想,太子殿下又何嘗不是呢。 國泰民安,這是他身為王儲,最夢寐以求的事情啊。”

……

夏淵一宿沒睡,他靜靜地坐在營帳中,靜靜地望著高大厚重的城墻。

這本就是場一個人的戰役,他籌謀許久,最終親手把荊鴻送了進去。他對他有著近乎盲目的信心,他知道,荊鴻絕不會失敗。

可是他的心中并不安寧。

他這么做,無疑是把荊鴻推上了風口浪尖,他已逼得他——退無可退。

清晨時分,蔗溪的城門緩緩開了。

朝陽一寸寸翻過灰色的石墻,滲進了剛剛蘇醒的街巷。

夏淵笑了笑,卸下穿了一夜的戰鎧,換上了柔軟華服。此時的他,便不再是領兵數萬的將軍,不再是一心復仇的太子,好似只是個路過此地的王公貴族,翩翩而來,禮數文雅。

將士們的兵器也都收了起來,連同他們一路殺來的滿身戾氣,盡數斂藏。

太子殿下說了,全軍進城,不得傷害一名蔗溪士兵與百姓,不得損毀一磚一瓦,不得燒殺擄掠,不得大聲喧嘩。

他們不是來占城的,他們是來做客的。

進城的時候,他們看到街巷中站了許多人,商賈、農夫、老人、婦孺……這些人不像沙州百姓那般噤若寒蟬,他們的眼中沒有懼怕,只是如同看熱鬧般圍觀他們,有些人甚至擺了八仙桌出來,坐著喝早茶,低聲談論。

有富足的商家,見他們衣著單薄,面露疲憊,主動拿出幾個大桶,里面是煮得熱乎的甜湯,盛出一碗碗擺著,表示愿意給他們分食。

將士們喉頭聳動,眼神不自覺地往湯碗上瞟,儼然十分想吃,但沒有得到上頭的命令,他們誰也不敢妄動。

夏淵臉上沒什么表情,他以金冠束發,華美的龍紋衣襟襯得他面如冠玉、眉目俊朗,他攏著袍袖向前走,腳步踏著由熹微到明亮的晨光,一步步靠近他的目的地。

就在前面了。

那人未行跪禮,只躬身相迎。

他連忙伸手去扶。

荊鴻抬頭看他,眸中帶笑:“殿下一路奔波,這下可以歇歇腳了。”

夏淵拇指拂過他眼下的烏青:“你辛苦了。”

兩人目光短暫膠著,其中萬般深意,只有對方能懂。

一旁的蔗溪刺史卻是尚未回神,昨夜荊輔學與他說了殿下的誠意,他原本還心有疑慮,沒想到當真是無兵無刃,無鋒無芒。

“刺史大人……”

蔗溪刺史被喚得一驚,這才想起要行禮。

夏淵虛扶住他,不說一句官場寒暄,只如話家常一般道:“蔗溪的竹筒雞香飄萬里,在城外就聞到了,饞蟲都給勾了出來。”

蔗溪刺史怔忡半晌,本是個官油子的他,竟突然老淚縱橫。

他撩起衣袍,執意跪了下來:“下官蔗溪刺史,恭迎太子殿下。”

蔗溪城破了。

夏淵沒有在外久留,吩咐孟大將軍和孟小將軍安頓好將士后,便隨蔗溪刺史進了府邸,有陳世峰和柳俊然作陪。

荊鴻還是不能得閑,在外頭上上下下地打點。

陳世峰向夏淵交代著目前朝中官吏的情況,說了老半天,茶水都喝下去了三盞,卻發現這位太子殿下似乎心不在焉。

“殿下,殿下?”

“我在聽,你接著說。”

“哦,北原的守城將領被聶老賊換成自己的心腹,還有……”

“柳俊然,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怎么還不回來。”夏淵打斷陳世峰,話剛說出口,又收了回來,“罷了,別管了,隨他去吧。”

“是。”

柳俊然跟陳世峰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自然領會到了那個“他”是指誰。

早在上次跟著賑災隊伍來蔗溪時,陳世峰就體會到了這個曾經的“白癡太子”對他們小師弟的依賴,如今看來,怕不止是依賴,更是一種患得患失。這人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都要為荊鴻斟酌,這樣的步步為營,也不知是令人欣慰還是令人心驚。

陳世峰膽子大些,試探著道:“也不知荊師弟在外頭忙些什么。”

夏淵這回倒是聽得仔細,立刻給出了回應:“他啊,我猜他在給我們的將士分發甜湯,分完了還會撥些銀兩給蔗溪的商賈,換他們的糧食、機關和兵器,絕不會白占人便宜,也不會讓我們自己吃虧,他這人就是什么都想得周全。”

他語氣里隱隱透著自豪和寵信,陳世峰順著他的話說:“是啊是啊,荊師弟絕對是個人才,當年師父都對他贊不絕口。”

“嗯,這樣的人,不放在身邊怎么能放心呢?”

夏淵像是在喃喃自語,可這句話讓陳柳二人的脊背上冒出了一層薄汗。

他們不禁揣測起太子殿下讓他們散播那本《縛仙緣》折子的深意。

在將士們的眼里,荊輔學可比太子殿下平易近人得多,而且他們知道,只要有這個人兜著,太子殿下就發不出什么大火來。

所以當荊鴻親手給他們舀甜湯時,他們就算是得了令,可以敞開了吃。

有士兵招呼:“荊大人,您也來一碗唄,很香的!”

荊鴻調侃道:“你們自己吃著就好,我昨夜吃的壽宴,光是竹筒雞就吃了三筒,可不稀罕你們這些甜湯。”

“哎哎哎?那我也要吃竹筒雞!”

“行啊,”荊鴻掂掂手里的銀兩,“你付得起錢就讓你吃。”

那邊鬧哄哄笑成一團,嚷嚷著說要把那人藏褻褲里的銀子掏出來。

荊鴻跟蔗溪的富商們客客氣氣地算著帳,在他們的計劃中,蔗溪是要作為后方儲備的,屆時還要留一部分軍隊死守,因此跟這里的地方商戶打好關系十分必要。

整座城里的氣氛都很祥和,完全沒有戰時的緊張感。擺著八仙桌嗑瓜子的百姓跟士兵們聊了起來:“剛剛那位是誰啊?好像在太子殿下跟前很說得上話?”

士兵道:“那是當然的,他就是荊鴻荊輔學啊,先帝千挑萬選給太子殿下選的輔臣,他要是說不上話,誰還能說得上話啊。”

“荊鴻?他叫荊鴻?”

“是啊,怎么了?”

“是不是他勸太子殿下不要禍及百姓,濫殺無辜?”

“對啊,在沙州的時候就是他力勸殿下的,沙州的叛將不識好歹,惹惱了殿下,要不是荊輔學求情,沙州就要給屠城啦。”

“那他昨夜一個人進城是為了?”

“為了和談啊,否則蔗溪這仗還是要打的,你不會真以為他是來吃壽宴的吧。”

“那個荊鴻……他在干嘛呢?在給我們銀子?現在不是在打仗嗎,不是要強制提供食物和兵器這些東西的嗎?”

“你傻啊,他人很好的,仙人一樣的,你見過仙人占你便宜么。”

上次荊鴻來蔗溪,還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跟班,那會兒只有蔗溪刺史接待了他們,百姓并不識得他。然而這一次,他人未到,名聲卻早已傳了開來。

荊鴻與這里的商賈和官吏交涉的差不多了,往回走的時候,路過一間叫做“文靈堂”的茶館,忽然聽到一句話。

有人在說:“真龍不踞朝堂中,天下蒼生望荊鴻。”

乍聽見自己的名字,他很是驚訝,駐足聽了聽人們的討論,發現是一折故事。

街邊上有這故事的手抄本在賣,他隨手買了一本翻看。

看著看著,驀地想通了許多關竅。

他終于知道夏淵在做什么了。

他曾給夏淵編了一本《雙王亂》,于是夏淵回了他一本《縛仙緣》。

“我為什么要寫《縛仙緣》?”夏淵淡淡看著陳柳二人,答得理所當然,“因為我要綁住他。這可是我給他上的第一道枷鎖,你們看看那折子,是什么絆住那個仙人了?”

柳俊然下意識地去翻手抄本。

夏淵沒等他們說話,很是自信地給出了答案:“是整個江山啊。”

天下蒼生望荊鴻。

他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把這人從幕后推到臺前,這樣無論他走到哪里,到處都是他的江山、他的百姓、他的恩寵——他就能把他困住了。

他逃不掉了。

王師在蔗溪做好了直取皇城的準備,屯兵、屯糧,同時把周邊幾座小城收歸麾下。兩個月后,夏淵留下孟啟烈駐守蔗溪,開始向北原進軍。

他們離開時,蔗溪的街道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

文靈堂附近的小巷里,說書先生坐在門檻上剝花生,垂髫孩童學著他的腔調,搖頭晃腦地念著:“真龍不踞朝堂中,天下蒼生望荊鴻。”

說書先生笑著賞他一顆花生:“后來的故事你沒聽到吧?后來那個仙人給提了下闋啦。來來來,跟著我念……”

真龍不踞朝堂中,天下蒼生望荊鴻。

萬金難得無悔義,一世袍澤與君同。

下章預告:

夏瑜被他爹一腳踹下了龍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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