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依舊亮著, 不知何時才寂滅。陳墨軒靠著墻,不時望向門上的燈,手術已經(jīng)進行兩個多小時, 里面不知兇吉。
不知張謹宸是否已預知到今天的情況, 他在山莊里安排了醫(yī)生, 不過他中槍的位置太兇險, 還是被送到了醫(yī)院。
外面的磅礴大雨依然沒有停, 嘩啦啦的聲響通過窗口傳了進來,風吹得很急,緊急出口的門被吹著咯吱咯吱地響。“該死的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時候。”陳墨軒罵了一句, 很想去摔上那門,但只是在原地做了踢的動作。
反之他的心情, 沐霜安靜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不急不躁。不, 應該是沉寂地沒有生氣,她目光空洞地直視前方, 陳墨軒和她說了幾句話她沒有反應。她的裙子全濕了搭在身上,裙子上的血跡被雨水打過,但那黑紅的痕跡沒有消失,依舊掛在上面。
她應該很冷,光著腳, 嘴唇發(fā)紫, 頭發(fā)還滴著水, 陳墨軒抱著張謹宸一路來到醫(yī)院, 以為沐霜還在山莊, 但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她游魂一樣跟在身后。張謹宸進手術室了她沒有一絲反應,就坐在椅子上守著。陳墨軒想脫自己的外套給她披著, 脫到一半發(fā)現(xiàn)自己外套濕透了還粘著斑駁的血跡。他想,就算他的外套現(xiàn)在是干的,給沐霜披上她也不會感覺到溫暖,于是他還是穿了回去。
手術室的燈滅了,一聽到門開的聲音,陳墨軒條件反射地迎向走出來的醫(yī)生,“醫(yī)生情況怎么樣?”
醫(yī)生摘下口罩,“手術很成功,幸好來之前做了的防范措施,只是病人現(xiàn)在處于昏迷狀態(tài),加之精神狀態(tài)不好,要醒過來得看他意志力了。”
一口氣還沒松下的陳墨軒精神又緊繃起來,他緊蹙著眉,不知這個消息是好是壞。“謝謝醫(yī)生。”陳墨軒點點頭。
張謹宸被推出來,床上的他面無血色,躺在那里毫無生機,真正從生死關里走了一遭的人。陳墨軒輕嘆了一口氣,他擔心沐霜看到這樣的張謹宸,但一抬眼發(fā)現(xiàn)沐霜已經(jīng)不見了。
沐霜感知不到外界的聲音,她也感覺不到自己的所思所想,關于張謹宸的印象像是電影一樣在她眼前經(jīng)過,她神知鬼覺地跟著過來,直到現(xiàn)在,醫(yī)生說手術很成功她才感知到外界的聲音。醫(yī)生出來的那一刻,她驀地抬眼,空洞的目光看著醫(yī)生,醫(yī)生的聲音從無聲到有聲傳進她耳朵里,她的身體像得了號令,起身離開醫(yī)院。
沐陽家晚飯吃得晚,因為要等到趙晨之回家才開始做飯,今天趙晨之還是平常的時間回來,現(xiàn)在浴室洗澡,沐陽一個在電視后面的毛毯上涂涂畫畫,聽到門鈴響了,沐陽探頭看看廚房里媽媽,回頭看看浴室里看不見的爸爸。唔,他們好像都不知道,沐陽決定去開門。
小小的個子墊了幾次腳才扭開門,看到門后面是久未見的姐姐,“姐姐”沐陽欣喜地叫著,伸著雙手要沐霜抱。
沐霜搖頭,無力撕開嘴笑,“不能抱,姐姐濕”,牽著沐陽伸過來的手走進家里。
聽到沐陽興奮的聲音,李冰琪拿著鏟子出來,“沐霜來了”,李冰淇的目光在沐霜身上停了一下,但隨即不留痕跡移開。她溫和地笑著說,“阿姨正好做飯,一起吃晚飯。”
沐霜垂下眼瞼,點點頭。
“姐姐衣服怎么濕了?”雖然換了衣服,但小小的人兒也好奇姐姐狼狽的原因。
李冰淇很貼心,她見到沐霜的樣子一話不說,也不問,徑直關了正在炒菜的火回屋里拿了件自己的衣服給沐霜,還是長袖更保暖的。
沐霜糾正沐陽拿筆的肉手,淡淡地對沐陽說,“因為外面下雨了,姐姐沒有帶傘。”
“這樣啊,那以后下雨了姐姐沒有帶傘要告訴沐陽,沐陽去給姐姐送傘。”沐陽抬頭,看著沐霜認真地說,信誓旦旦的樣子。
沐霜會心一笑,低頭下來頂著沐陽的額頭,“沐陽真好,姐姐記得了,下次叫沐陽給姐姐送傘。”
沐陽咯咯地笑,他喜歡和姐姐這樣的游戲,額頭用力頂著姐姐的額頭,想要贏了姐姐。
“喲,沐霜來了。”趙晨之洗好澡出來,看到沐霜,驚喜地一叫,“什么時候回來的呀,怎么黑了又瘦了”趙晨之走近了,皺著眉關心問,似乎有很多問題。
“好了,老趙,”李冰淇端菜出來,呵斥丈夫一聲,然后對著沐霜柔聲道,“你爸爸出來了,你去洗個熱水澡會舒服些,洗好我們也可以吃飯了。”
“嗯。”沐霜點頭,起身走去浴室。
“哎,怎么不先吃飯了再洗澡?”趙晨之伸手想叫沐霜回來,轉(zhuǎn)頭疑問妻子。
李冰琪走過來拍下趙晨之的手,剜他一眼,“怎么就不能洗澡再吃飯了?”
趙晨之委屈,卻啞口無言。他就是太久沒見閨女想和閨女說會兒話,擔心過會兒見面的那份激動沒有了,他不知該怎么說出口。這就是他小時候教沐霜的一鼓作氣吧。
“姐姐衣服濕了,冷。”沐陽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過來,扒著爸爸的褲子抬頭仰望著父親鄭重告訴他。
趙晨之看看兒子又看看妻子,妻子甩頭不理會他走進廚房,而兒子已經(jīng)坐回地上畫畫。
沐霜出來時菜飯已經(jīng)擺好了,李冰淇給她盛了一碗湯,“多喝點湯氣色好。”
沐陽咕嚕咕嚕喝了滿滿一碗湯,抬頭望著媽媽期待地說,“媽媽我氣色好。”
李冰淇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兒子的話,笑著掐了下兒子肉肉的小臉,“好好,沐陽氣色最好。”
得到了肯定,沐陽轉(zhuǎn)頭向沐霜,一副大人模樣,對沐霜諄諄教誨,“姐姐要多喝湯,那樣氣色就和沐陽一樣好了。”
“嗯。”沐霜點頭笑,輕輕掐了一下弟弟粉嫩紅潤的肉臉。
沐陽揉揉自己的小臉,委屈憋著嘴,“總是掐我”垂淚欲滴的樣子,不明白媽媽和姐姐為什么都喜歡掐自己的臉。
見沐陽如此,眾人大笑。
笑后,趙晨之對妻子說,“你不是泡了一罐檸檬蜂蜜嗎?等一下給沐霜回去。”
李冰淇夾了一口肉放丈夫碗里,“不用你說,這本來就是給沐霜準備的。”
趙晨之吃癟,卻驚訝道,“不是給我的嗎?”
李冰淇白他一眼。
看他們的互動,沐霜低頭暗暗笑。后來因為沐陽再來這里幾次,她對李冰淇的初次印象完全改觀了,原以為她是溫婉的女子,不怒不爭,但其實是個鬧騰的人,會挑剔責怪父親,會訓斥責罵調(diào)皮不聽話的沐陽,但過后完全不當一回事。最讓沐霜驚訝的是,她也會站在沐霜的立場指責趙晨之不懂得沐霜。
沐霜想,一個幸福的家,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有李冰淇可以讓沉悶的父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又奮起反抗卻總是以慘敗求饒收場,而還是很開心,這就是疼愛珍惜吧。可她卻做不到讓張謹宸像他父親這樣,她之于張謹宸就像她媽媽之于她爸爸嗎?
每個人在不同的人面前都有不同的樣子,而她,并沒有看到張謹宸在她面前不同于他人的樣子。
飯后,趙晨之依然如往昔那般忙碌地鉆書房,沐陽纏著沐霜陪他玩樂高,自己卻玩上癮了專注得忘了旁人。李冰淇在給沐霜包裝檸檬蜂蜜,沐霜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她一直忙碌卻開心哼著歌的樣子忍不住問,“你是怎么等我爸爸等了那么久的?”
李冰淇拿著檸檬蜂蜜放進袋子里的手頓了一頓,爾后將檸檬蜂蜜房子袋子里。整理好后,李冰淇走過來坐到沐霜身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抱在手里笑著說,“很多人都問過這個問題。”
停頓了一會兒,李冰淇后靠抬頭望著天花板,認真思考了一下,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再次開口,“我以前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后來在很多人問之后認真想了想,發(fā)現(xiàn)這是個偽命題。首先,我從來沒有等過你的父親,我們后來沒有再見過面,我又何必等一個不知在何處的人呢?”喝了一口水,感嘆般地續(xù)說,“只是找不到那個讓自己奮勇直前的人罷了,也曾經(jīng)努力試過要和別人組建家庭,但還是后悔了。想想如果每天面對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那這樣的生活比一個人過更可怕。到后來,再見你父親,也沒有想過破壞你們的家庭,直到你父母分開了我才和你父親開始有更多的接觸。我不是在等你父親,而是在等這樣的一個家吧,但也只有和你父親才能組建一個這樣的家。”
當晚,孫蘭英接沐霜回的家,和母親在一張床上睡時,沐霜也問了母親這樣的問題:“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嫁給陳叔叔?”
沐霜記得很清楚母親的回答,“因為找到了一個你發(fā)現(xiàn)可以共度余生的人,盡管兩個人都曾經(jīng)盡力過一段婚姻,盡管兩個人都想過一個人終老,但發(fā)現(xiàn)對方就是那個能給自己一個家的人。就是這樣所以才會那么快和你陳叔叔結婚的吧。”
黑暗里,沐霜看不到媽媽說這些話的樣子,但是媽媽說這些話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渲染,平鋪直述,淡淡的就如媽媽和陳叔叔的婚姻,平淡中默契和諧,攜手終老的依賴,終于遇到你的感嘆。
一夜無夢。早上醒來,難得的母親已經(jīng)為沐霜準備好早餐,但沐霜卻很遺憾不能和母親一起共用。想了一晚,平復了一晚,想起昨天醫(yī)生的話她很惶惶不安,她匆匆洗漱完畢,想立刻趕到他身邊。
沐霜看著桌上的單人早餐有點愧疚,母親卻從廚房提了一個保溫盒出來,遞給沐霜,“桌上的早餐是我的,這個才是你和謹宸的。”撫了撫沐霜的頭,心疼的說,“快去吧,謹宸醒來一定希望你在身邊。”
“媽”沐霜咬著唇,不由自主地就想哭,原來大家都知道,卻不約而同地沒有說出來,而是等她自己做決定,等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
就算誤會了,就算隱瞞欺騙了又怎么樣呢,?她感覺得到張謹宸愛她,而她依然那么深愛他,那些謊言欺騙隱瞞又有什么呢?怎么能阻擋她去他身邊呢?
孫蘭英把早餐放沐霜手上,抹去沐霜眼淚,“去吧,謹宸在等著你。”
“嗯。”
清晨,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天的朝陽異常燦爛,天空異常湛藍,鳥兒在書上嘰嘰喳喳地叫,和風環(huán)著昨夜雨后盛開的花兒繞,空氣中散發(fā)著混合著泥土的花香,和煦的陽光斜照下來,映在隨著沐霜奔跑一跳一躍的發(fā)絲上。
張謹宸隨著清晨灑進來的第一縷陽光醒來,視線隨著適應光而明朗,看清了周圍的環(huán)境,不悲不喜,依舊是淡淡沒有情緒的的樣子。
陳墨軒斜坐在窄小的椅子上,瞟到張謹宸睜開眼,收了編輯信息的手機,踢了床尾一腳,“怎么?失望?”
張謹宸不怒反笑,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怎么會,醒來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