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傳來輕稟,皇帝看一眼瑞景軒里的情景,吸一口氣轉身而出。
錦言盛裝而至,光彩照人,極致雍容。
日頭偏西,有陽光打在頭頂,越發將她整個人映得如同出塵脫俗的仙子一般,溫柔的光暈落在身上,將她臉側的絨毛,都照得微微透亮,纖毫畢現。
皇帝浮燥的心,慢慢就安穩了下來,似乎哪里中過一句話,現有安穩,有你真好。
“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你也受了傷,是該去好好休息的。”
大步下了臺階,皇帝行至近前,當著眾多宮人內侍的眼睛,將身前貴妃的手握在了掌心。
春日溫暖,依然有所寒涼。黃昏的風吹過臉上,也有如同那細細的刀子割著一般,錦言打了個冷戰,抿著唇道,“華嬪出事,臣妾也想過來看看……是否傷得很重?”
瑞景軒里雖然再沒有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去,但鼻間所遺留的的濃濃血腥味,依然很重。
景元帝不出聲的牽了她的手,緩緩的站定在院落中央,錦言便知自己這些話是不該問的。
有心想把淑妃送去紅花的事情,與皇上說說,又覺得這不個好時候,想了想,便也罷了。只等以后有機會再慢慢說吧。
“皇上,都是臣妾的錯……”
低低的輕吐一聲,錦言此刻是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年輕的皇帝側眸看著她,微微輕抿的唇色中,依然沒有吐露只言片語,卻是伸出的手掌心,將她握得更緊。
垂眸看下,或許錦言是真正懂他的人。
在這個深宮之中,他曾有無數次的機會,能夠生下自己的皇子公主,卻是一次又一次的胎死腹中。
最初時,他還痛徹心扉,可到了后來,他也便漸漸麻木了。
同樣的事情見得多了,便再沒有什么可傷心的。
“皇上,一切都會好的。”
在這樣一個四月的黃昏下,帝妃二人攜手輕喃。一個脖頸受傷,身體未曾大好,一個皇子胎死于腹中,滿心苦澀,不知向何處去訴。
卻意外的,更將兩人間的感覺,越發的凝沉的深厚。
草長鶯飛,舞蝶翩翩,很快,四月過去,便是五月,華嬪終算是救回了一條小命,可孩子沒了,她整個人也就跟著垮了。
消息輾轉傳至大歷前線,華宗民一腳踹翻了身前的虎案,臉色陰沉得可怖,屬下副將軍上前,皺眉看著一地的狼狽,耐心的勸著,“老將軍,后宮之事向來詭譎,還請老將軍且匆動怒,以免氣壞了身子。”
“哼!到底是什么樣的詭譎之事,需要賠上華嬪的性命去?孩子有什么錯?那個濺人,妖妃!她敢如此待老夫的女兒,老夫也斷斷不能再容她!”
猛然起身,一步踏過地下紛亂,華宗民如同狂怒的暴風一般,沖出營帳。
兵甲鮮明,人影憧憧,華宗民咬牙,他猛然想起一句話:將在令,君令有所不受。
“來人,請蠻尾國特使!本將軍剛好有空,好好見見!”
自去年接替武國公,兵臨前線,駐扎于
此之后,華宗民一直兢兢業業,盡忠職守,可今天,他卻寧愿……循私一把!
……
“報!皇上……華將軍前線來報,蠻尾國狼子野心,重又蠢蠢欲動,華將軍飛鴿傳書來報。”
手中前線急報呈上來,景元帝看在眼里,直接便青筋暴跳,明黃顏色的龍袍裹在身上,極是合體,修身,君臨天下的渾然天成。
可此刻,年輕的帝君,卻是在看過手中的急報之后,猛然一把將急報狠狠甩落在地,幾乎是憤怒的咆哮道,“好好好,可真是好!敢仗著蠻尾猖狂,他華宗民是挾天子以令天下嗎?來人!給朕立時召告天下,朕無他華宗民,也可以坐得穩這天下江山!”
激怒之下,景元帝當場決定:御駕親征!
消息傳至后宮,眾妃嘩然,淑妃猛然起身道,“這不行!前線兇險,又向來刀劍無眼,萬一皇上出點什么事,這江山可怎么辦?這天下可怎么辦?”
一時間急得團團亂轉,倒是并沒有什么爭權奪寵的心。
此刻的琉璃宮,是天色漸熱之后的又一好去處。四妃齊聚,笑意嫣然,宛然一副好姐好妹的樣子。
惠妃在四月末,也被皇上解了禁足,又重新回歸眾人眼前,倒是意外的與淑妃的關系,忽然就變得莫名的好了起來。
然,當前朝議事殿突然傳出皇帝竟要御駕親征的消息之后,這原本笑意融融的現狀,被立時打破。
淑妃第一個反對完畢,賢妃沉了眸,德妃抿了唇,惠妃吃過一次大虧,這次索性啥也不說。
一時間,琉璃宮的氣氛,便有些異常的沉滯。
好半晌,德妃慢慢轉動著手里的佛珠道,“皇上突然御駕親征,可是與瑞景軒有所關系?”
世人皆知,他華宗民武夫出身,腦袋一根筋,曾經為了對抗武國公,落得夫人慘死,家宅不寧。如今被皇上委以重任,他最最心疼的親人,自然屬華嬪無疑。
可偏是在四月份,聽說華嬪是被人下了紅花,所以才驚懼下小產,這事傳至前線,華將軍自然也會大發雷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就有好戲看了。”
惠妃低低的道,怨毒的眼底噙著毒蛇的冷芒,“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皇帝若是御駕親征,那也正是最好的機會了……”
她骨子里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曾經惠妃能以一己之力,就將貴妃氣到“吐血”,現在,她仍然要以這一己之力,還施彼身。
陰冷的眸光在眼底閃過,宸妃敏銳的捕捉到眼里,慢條斯理的道,“再好的機會,你還能以下犯上?”
“你!”
惠妃立時怒起,頓了頓,又想起了前車之鑒,深吸一口氣反唇譏道,“就算是不能以下犯下,本宮也斷斷不會如同宸宮一樣,如今就是個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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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妃被攻擊,卻依然笑著,“本宮能屈能伸,也自然不會如同某些人,勢利小人,踩高爬低……”
“你給我閉嘴!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你還以為你是皇上的寵妃么?”
惠妃猛的起身,
再度怒聲喊著,宸妃卻完全不在乎,依然笑著輕道,“本宮是不是寵妃,也曾經是過,總好比一些人,哪怕這輩子再想,也永遠是個扶不起來的爛泥。”
“劉宸妃!”
怒到極致,惠妃恨得連名帶姓的都喊了出來,宸妃本氏姓劉,只不過是京城一個小家子里出來的女兒,因為偶然被皇上巧遇,驚為天人,這便一路抬至宸妃尊位。
這些年來,惠妃也真是受夠了這一切了。
從前這宸妃還仗著自己得寵,諸多就對她們四妃無禮,眼下,既已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又何必再端什么臉子?
想到這一切,惠妃張嘴又待怒罵,賢妃淡淡開口,“都給本宮住口!眼下國事吃緊,你們就一點不著急,反倒還有心思在這里斗嘴?”
凌厲的視線掃過兩人,宸妃完全不在乎,惠妃一臉怒火,根本就把持不住。
不由得無語,宸妃能夠坐到今天的高位,斷斷不只是偶然,而是必然。
單看她這一份氣度,喜怒不形于色,就已然令得惠妃失了顏色,落了下乘。
彼時,琉璃宮中如此熱鬧,錦宮卻安靜得很。
錦言拿了針線坐在窗前,心血來潮的又拾起了自己曾經的手藝。
極為漂亮精致的雙面刺繡,就如同朝彩緩至一般,慢慢在她手間成形,核仁眼睛都不眨的仔細看著,不由得贊嘆的道,“娘娘,真是漂亮極了。沒想到娘娘還有這般手藝。”
像是這般刺繡,就算是拿出去,與宮中最為厲害的繡娘相比,也絲毫不落下風。
“都是從前的活計了,進宮八年了,一直都沒有再動過,也有些生疏了。”
一邊仔細的繡著這一畫錦繡江山的圖畫,一邊又充滿憧憬的道,“去年的中秋生辰,本宮沒有來得及為皇上好好祝壽,今年,一定要親手送上自己的心意。”
手中細細的絲線似精靈一般的靈活的跳躍著舞蹈,午后的陽光,將窗前女子的安然,嫻靜,映照著越發溫柔,迷人。
“娘娘,喬大夫來了。”
秀兒引了喬梁進入內殿,宮里住得久了,這位喬大夫倒是被養得紅光滿面,現不復初初進宮時的狼狽,與蒼涼。
手里的刺繡放了下去,錦言轉過眉眼,側過自己的臉給他看,“喬大夫,本宮覺得這幾日,尤其這傷口處微微發癢,可是正常反應?”
她忍著沒有去撓,就是想要個結果。
她小時候,曾聽娘說過,傷口在長肉的時候,是會慢慢的蠕動,如蟲一般的漸然生長,自然也會發癢。
喬大夫上前一步,仔細看一眼,便撫掌大笑道,“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娘娘,您的傷,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已經完全無大礙了。雖說不能完全去除,可肌膚已經是有了顏色的。”
眾所周知,落過疤痕的皮膚,自然也會留下許多難除的暗影,也會終其一生的一直跟隨。
可錦言卻萬萬沒有想到的,臉上的傷口好了,可心底的傷口,再怕表面掩飾得再好,也終有一日會破土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