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夜色中,帶著點點的涼風,空氣中似乎還飄著從錦宮方向慢悠悠而至的丹桂濃香,景元帝邁了步子去往錦宮,連轎子都不坐,只是想要這一份月下的難得快意。
“梁士,你走慢些不要緊,朕先走了。”
走了會兒又回身,皇帝很貼心的照咐了一聲,梁士是先帝留下來的老人兒,自小也對他極是照顧,此刻,也自然不會對他怎么去苛求。
“皇上小心腳下,夜里路黑……”
手里提著宮燈,梁總管一路小跑著,在他身上,也有數名宮人內侍跟著小跑,眼看著皇帝走得極快,梁總管追不上,索性就停下腳步,喘息著道,“你們走這么慢,是怕踩了螞蟻么?還不快快跟上去,皇上若有個不好,看我不打折了你們的腿。”
這一個個沒有眼力架的東西,都是白養了他們。梁總管扶著身邊的小太監大口的喘著氣,被喝斥的內侍,就急忙提著宮燈追了上去,慢慢悠悠的,梁總管看著前面的燈影飄渺,似乎也追不上了,索性便在宮道旁尋了個長登坐了下來,小太監便垂手侍立在旁,恭敬溫順。
“瞧你這文文靜靜的樣,他們都追著皇上去了,你怎么不去?”
喘勻了氣,借著不遠處御花園里透了很遠的燈光看過來,眼前的小太監生得精致嬌小,看起來像是個女孩子,梁總管不由就多看一眼,這小太監便臉色一紅,喏喏的道,“奴才……奴婢是新來的,不敢近前伺候皇上。”
梁總管愣了一下,不由就笑了,“不敢去伺候皇上,那我這里,你怎么就敢?”
略有興趣的瞧著這難得質樸的孩子,看得出來,他是惶恐的。
面對帝王,他不敢上前,面對梁總管,也總有些戰戰兢兢。
眼見他小臉一白,嚇得滿頭大汗,以為自己回答不好,沖撞了梁總管的時候,便聽眼前的總管公公已是道,“這里的風涼了,既是你能在這里侯著咱家,也算是一種緣份,過來吧,從今天起,你便跟在咱家身邊,再多學幾日時間。”
梁總管一句話,便是決定了這小太監的平步青云,一如當初的小和子一樣,梁總管調出來,便放到了錦妃娘娘的身邊,而這次的小太監,“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丸子。”
“小……丸子?”
梁總管愣了一下,“咳”的就笑,“這名字……很好。小丸子,來,咱家休息得差不多了,還得趕緊跟上去伺候皇上,你來給咱家搭把手……唔,人老了,不中用了,走幾步就喘,眼下連這腰都跟著挺不直了……”
手掐著后腰慢慢的站起了身,小丸子果然也極是機靈的上前幫扶著一些,梁總管偏了頭去看他,便知道這小太監,根本不明白他剛剛的提攜,是意味著什么。
瞧這一臉兒的茫然勁,也果然只有剛進宮的小太監,才能有這份稚子之心。只是可惜了,小小年紀,又如此伶俐可愛,也不知誰家是遭了什么難
,才舍得送他進宮。
“小丸子,來,這邊。”
一老一少,一路上都絮絮叨叨的說著話,梁總管又不時的指著路往前,小丸子便默默聽著,不該他多話的時候,他一個字都不會多。該他出聲的時候,他倒也很謹慎。
有誰說過,在這宮里生活,最要緊的,是別失了本分。
……
“娘娘,這是桂花蜜棗糕,也不知皇上用了,會不會喜歡。”
小廚房里,冒著蒸氣的鍋沿邊,核仁滿頭大汗的說,一臉的欣喜與開心,像是很快就可以將這桂花糕蒸出來,待得皇上用了,立時便有獎賞似的。錦言忍俊不禁,笑看著這個小財迷的貼身大宮女,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就這么一些優點,也都被她給學會了。
“你這鬼靈精的丫頭,若是皇上用了不喜歡,你還敢哭不成?”
抬手也擦一把自己額頭的汗水,這小廚房里熱,開著蒸鍋更熱,灶底下,核仁又彎了腰,往內里添柴,一邊嘴里喊著,一邊又道,“反正,若是皇上不賞,娘娘也是要賞的,總不能奴婢忙里忙外的忙了一整天了,到最后半點好也落不著,那奴婢多冤枉?”
灶膛里的火,燒得極旺,映著她一雙明亮的眼睛,就格外的璀璨,勾人,錦言瞅她一眼,再次無語的道,“行行行,若是皇上覺得不好吃,那本宮賞你。反之,本宮得來的那點子例銀,也早晚會被你給尋摸完。”
火光映著俏顏,精致又美麗,如果忽略她臉上的傷痕不計,其實錦妃看起來,便是一個極為味道的俏女人。
她不是這后宮中最美的女人,卻是這后宮里最能讓皇帝解意舒懷的錦妃娘娘。核仁便是知此,才會如此毫無尊卑上下的與娘娘嬉鬧著。
總之,娘娘脾氣好,不會與她計較,所以她也才能如此的肆無忌憚。
景元帝進了內殿,沒有尋到人,問了內侍才知,娘娘親自下廚去了,頓時便心下大奇,想著他一手捧起來到天下無雙的錦妃娘娘,到底是能有什么絕活,要親自下廚?
好奇心趨勢著,也不用人跟著,就自行來了錦宮后面的小廚房,才剛剛踏步過來,就聽這廚房里的主仆二人不停的念叨著,“反正,奴婢就是要賞的嘛!奴婢其實看上了娘娘上次手上戴的玉鐲,好漂亮呢,娘娘賞了奴婢好不?”
這里沒著外人,核仁說話也更是沒大沒小,景元帝聽到這里,不由得會心一笑,倒是她們在沒人的時候,還能如此的交談,也真是新奇。
剛要想著進門,就聽錦妃笑著“呸”了一聲道,“我這里有些什么好東西,你倒是都個個的看在眼里了……也罷,那玉鐲子倒也不是什么貴重之物,是上回諸位姐姐送去甘露殿的,你若喜歡,就賞了你吧!”
她上回戴過的玉鐲,像是上次她懷孕之后,宸妃的禮單上送過去的,那時候,她讓青枝收了小庫房,可轉眼間,玉鐲還在,她的人,卻已經再也見不到了。
由此一想,臉色倏然就有些勉強,核仁一慌,趕忙便道,“娘娘不哭。奴婢也只是隨便說說的,娘娘的東西,奴婢哪里敢有?”
又一臉心疼的將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這才拿了干凈的帕子遞過去,自責的道,“娘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該提這事的……”
核仁鬼機靈,論性情是沒有青枝沉穩,可她的心里,卻一向是最多的。
抬手拿了帕子,按了眼角的淚,錦言深吸口氣,又抬了眸,強顏歡笑道,“過去的事,哪有什么該不該提的,就這么定了。那玉鐲子回頭就賞了你,另外你再喜歡什么,也一并由著你挑幾件。”
目光看著鍋臺上一片片冒出來的白色蒸氣,又聞著桂花糕散出來的陣陣香味,她深深呼吸一口,頓時便又一笑,“核仁,快好了。已經有了糕的香氣,再多一點時間,就可以出鍋了。”
只是這個時候,天色也晚了,也不知道皇上來了沒有。
心里想著,又向著門外張望了出去,景元帝原本想要進來的心思,便在聽著兩人的對話之后,又悄悄的隱了身形。
莫名的,心頭便起了一陣說不出嘆不掉的微微惆悵,這一刻,他知道自己是不方便進去的。
悄然轉了身離開,剛到錦宮門口,梁士終于是小跑著跟了上來,景元帝道,“梁士,你先在這里歇著,朕突然記起有些事,還需要去辦。若是娘娘一會兒問起,只說朕馬上回來便是。”
恣意的衣袍飛揚在夜色中,向來說一不二的皇帝,立時揚了墨發又快步隱入這漸深的秋之夜中,梁士愣愣的應了聲,心里狐疑,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怎么了。
“難道,是娘娘惹了皇上生了氣?可皇上這樣子,看著也不像啊,那到底又是什么?”
心里嘀咕著,他徑自先進了錦宮,院子里的宮人內侍,都被勒令不許吐露皇上的行跡,梁士這才放了心,一直便立在廊檐下侯著。
一直到錦宮的小廚房內,終于是熄了明火,捧了桂花糕出來的時候,核仁眼睛一亮道,“梁公公,您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說一聲?看這天氣冷了,萬一受了寒怎么辦?”
疾步上前而來,立時便忙著往外殿里引,梁士看一眼臉色溫柔的錦妃娘娘,連說不敢,又彎著腰身道,“皇上擔心娘娘等得急,所以特讓老奴前來,先行稟告娘娘,皇上大概還有片刻鐘就到,還請娘娘稍等。”
“好。皇上國事繁忙,也要保重身體才好。”
笑盈盈臉色勾了暖意,錦妃說了幾句話,便進了內殿去換衣服,外殿里,核仁跟著說了幾句話,又忽然記起了事情道,“公公請稍侯,奴婢的小廚房里,還有一些桂花糕晾著,沒有切出去,奴婢過去再整理好了。”
話落下,梁總管點點頭,自是又客氣的讓她有事盡管去,核仁這方才笑嘻嘻出了門,可不過半盞茶功夫,便一臉慘白的急匆匆跌撞而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