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明珠當日病倒,纏綿不起。
數(shù)日後,也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至此,偌大一個納蘭府,只餘了續(xù)絃慕春,以及她懷中才剛剛出生的納蘭府小公子,排行二,爲納蘭城之弟。
納蘭明珠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爲自己的老來子,取名爲納蘭明。
他一生明珠,卻躊躇暗投,他希望自己的兒子以後,不要再走自己的老路。
而明,意爲,明心,明德,做人明白,行事明理。
此下,納蘭府突然驟生如此變故,慕春忽然就像是一夜暴富似的,既空虛,又有種不真實之感。
茫茫然的掀了厚棉簾子,撐著自己剛剛生產(chǎn)的身體,迎面一股冷風吹過,她不自覺打個寒顫,家僕急忙上前,又紅著眼睛落淚道,“姨娘,外面風大,姨娘還是在屋裡歇著吧。小公子剛剛出生,姨娘身體也是要保重的。”
縱是擡了續(xù)夫人,也依舊喊著姨娘的名份。忠心的家僕說完話,便著了丫頭扶了慕春姨娘進去,慕春呆呆的進了門,等落了門簾,她又忍不住的猛然轉(zhuǎn)身向後看,眼裡倏然就淚意滾落,嗚咽的道,“老爺,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是貪財,又有些尖酸刻薄,可她也是真的沒有想到過,她要去將納蘭城咒死。
那樣一個如謫仙一般的公子,慕春從來就沒有想著讓他去死,她只是想著要爲自己腹中的孩兒留個退路,她只是不想讓老爺將全部的家產(chǎn)都賣掉,可爲什麼……納蘭城,他竟真的就死了?
他一死,老爺哀傷過度,也跟著相繼離世。只留了她們娘倆,孤零零的生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念頭可想?
步子踉蹌著,她悽然淚落回了房,高牀暖枕躺過去,纔剛剛生產(chǎn)的喜悅,便又再次被老爺?shù)碾x世,拉下了重重的哀傷。
“寶寶,你要快快長大,知道了?長大了,也能像大公子一樣,學得一身厲害的本事,去爲國家效力。”
淚意落下來,她低低的說著,又用沾染著她淚意的脣,去吻著寶寶的臉。
剛剛出生的孩子,眼睛才學著慢慢睜開。褪去了他胎裡的水腫,此刻的寶寶看起來非常的漂亮,健康。
母親的眼淚落在他的臉上,他似有所覺,忍不住的動了動小嘴,揚了揚小手,慕春看著,心裡一片惻然,更加的是想哭。
邊上丫環(huán)看著,也跟著淚如雨下,“姨娘……”
慕春擦擦眼睛,強忍著悲痛站起身來,“我與老爺夫妻一場,也是緣份,我是要送送他的……”
話沒完,眼前簾子一挑,核仁冷著臉色進來,不客氣的道,“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纔想起來要送送,姨娘的心,還真是與衆(zhòng)不同!”
人活著的時候,不知道珍惜,人沒了,你又惺惺作態(tài)給誰看?
慕春愣愣看著,被這突然闖入的核仁,給驚得忘了哭,核仁更是冷笑,“別看我,看我也沒用。納蘭公子救過我娘娘多次,於情於理,我家娘娘都是要來看看的!”
手裡提著的東西放下,她徑自去納蘭明珠父子靈前上了
香。納蘭城停靈三日,已經(jīng)下葬,第四日,納蘭明珠逝。
這一對父子,倒是生前的時候,南轅北轍,政見不和,家宅不寧。
但願這生後的黃泉路上,可以能夠握手言和。
核仁代替娘娘拜了幾拜,又上了香,接下來,樑總管也來了,同樣代替皇上上了幾柱香,更有皇帝旨意來到,追封納蘭明珠爲當朝御師,賜封其後來子納蘭明爲異姓郡王爺,遺孀慕春爲夫人。
這之後,宮中諸人相攜散去,便等兩日後,再行將納蘭明珠大人,擇地下葬。
核仁帶著一身疲憊回宮,錦言還沒歇下,見人回來,她撫著笨重的腰身,臉色哀傷的道,“可是替本宮送了納蘭大人最後一程?”
核仁點頭,眼裡溢出了淚意,“娘娘,納蘭城遭此橫變,奴婢看在眼中,也著實心酸。”
上前扶了主子,又慢慢到美人榻倚坐,錦言低低的哽咽道,“他好麼的人,怎麼可能就會突然重傷不治?”
明明他們兩人分手時,他去尋了啞婆婆回來,幫著照顧她,而一直到皇帝帶人尋了來,他這才悄然離開,卻不想,那就竟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娘娘。納蘭大人已經(jīng)去了,娘娘且勿再悲傷,以免再動了胎氣,也累得納蘭大人泉下?lián)摹!?
眼裡淚意流出,核仁擡手去擦了,眼下只有她們主僕二人,她說話,也自是沒有那麼多顧及。
娘娘的心思,她最清楚不過。此番出宮半年,纔將將回府,娘娘與納蘭大人之間,一定是發(fā)生了什麼事。
“好。不說。只可惜我肚子大,也不能出宮,更不能親手再送他最後一程。”
話到這裡,又更是覺得難受得緊。
她此次回宮,身體比之前更是差了許多,太醫(yī)三令五申務必臥牀靜養(yǎng),皇上爲免節(jié)外生枝,也是絕不許她出宮。
否則,她無論怎樣,哪怕再是被人流言中傷,她也一定要出宮,去送他最後。
“娘娘,皇上來了。”
秀兒站在門口看著,帝王一身黑金色龍袍踢著衣角進門,低調(diào)而沉凝,秀兒這裡已經(jīng)是飛快的傳給了娘娘。
錦言點點頭,便拿過帕子擦了淚,剛要起身迎駕,皇上已大步進來,小心的扶她到塌上坐好,這才低低的出聲道,“錦兒,納蘭去了,朕也知道你心中哀傷,可是我們的孩子,你更要小心纔是。朕不讓你出宮,是怕你再受危險。而朕也相信,如果納蘭泉下有知,也一定會贊同朕的決定。”
身爲帝王,景元帝也當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納蘭竟是會去得這麼突然,突然到,他就是想有滿腹的心事想對他去說,也再也找不到人了。
“皇上,臣妾不會的。如今臣妾是雙身子的人,臣妾知道,也更加要愛護自己纔是。至於納蘭大人,臣妾相信他,也一定會在另一個世界裡,過得很好。”
他那樣好,她給不了他任何承諾。她願意將他當做哥哥來敬愛著,可她也同樣知道,這樣的一份敬愛,對於他來說,那該是有多殘忍。
每日裡
守著自己喜歡的女人,不能表白,卻還要聽著她口口聲聲的喊著哥。
這一聲“哥”,便也代表了永遠都無法垮過的天塹鴻溝。
他的心傷,比身體的折磨,是要更多。
“好了,我們都不說這事了。朕答應你,等你身子好些,生了孩子,朕一定帶你去他墳上祭奠。”
爲他們君臣之間的曾經(jīng)友誼,也爲他納蘭城數(shù)次相救貴妃的恩情。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他也都要去這一趟。
“好。臣妾都聽皇上的。”
錦言垂了眸,斂去自己通紅的雙眼,卻依然對皇帝並沒有熱情。
景元帝怔怔看著她,好半晌,又嘆一聲,“錦兒,朕要怎麼做,才能彌補過去犯下的錯?”
他溫哲烈登基爲政這麼多年,從來就沒有對任何人歉疚過,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低聲下氣過。唯有她,唯有她蘇錦言,唯有她錦貴妃。
“皇上,臣妾不敢讓皇上做什麼。只是臣妾真的很累,心力交瘁,覺得整個人都很睏乏。”
軟軟的女人終是擡了眼,溫柔卻又極爲恭敬的說著話,核仁在邊上站著,忍不住張了張嘴,卻又閉上。
“好。若是你累了,那朕這便離開,錦兒好好休息,可好?”
心知她依然是對他有著怨懟,景元帝眸光深深注視著她,片刻起身,又吩咐核仁仔細伺候著,這才慢慢離去。
錦言擡眸,目送著這一國之君,蕭條失落的背影,倏然間,眼裡帶了淚,想要哭,又忍住。
“娘娘,您這又是何必?皇上他是真的想要討娘娘歡心的……”就連她一個奴婢都好是心疼皇上,娘娘怎麼就是不肯原諒呢?
錦言喃喃的道,“核仁,你不明白的。對於皇上來說,納蘭的死,只是逝去了一個好臣子。可對於我來說,我是失去了一個親人。我更是覺得自己的身上就揹負了一條人命。”
若不是因爲她,納蘭又何至於傷得那般重?以至於到最後,竟是再也捱不過去,就這樣沒了。
“娘娘,納蘭大人,也是一個苦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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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又說不是呢?
錦言沒有回這句話,只是沉默著抿脣,一顆心疼著,又揪著,卻不知道到底是爲了納蘭城,還是爲了她自己,亦或者是爲了皇帝的錯,也更爲了他的苦。
或許,種種皆有吧。
也或許,這天下謠言並沒有說錯,她蘇錦言就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女,妖妃。
明華殿,皇貴妃撫著自己鼓起的肚子,眼底的眸光忽明忽滅,帶著隱隱的狠戾,又有著徹底的扭曲。
那個濺人,她竟是又回來了?
而且,居然還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她還敢又帶著肚子裡的那個孽種回來!
皇貴妃冷笑:“翠紅,本宮現(xiàn)在頭腦有些不清楚,你來幫本宮分析分析,你說,那錦貴妃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誰?”
殿外,皇帝邁著步子走進,擺手示意宮人不必去稟,耳就聽得內(nèi)殿裡,皇貴妃問出了這樣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