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素垂手侍立,不敢居功。“錦素有愧。”
“愧從何來?”蘇什米塔冷嘆,“月琳瑯愛上了仇人本就是萬劫不復的心結,你替她看清楚紀忘川的真面目,她感激你還不及。只是要滅門月海山莊的是當朝圣主,除非推到皇權,否則她只能飲恨終生。”
推翻皇權,無異于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十八伽藍中的十八個女子,以蘇什米塔為首散落在大江國各州各郡,其中十三名只剩十三張活生生剝下來的人皮掛在繡衣司的墻上。錦素想不通,問道:“繡衣司對我們趕盡殺絕,為什么我們不離開大江國尋找活路?”
蘇什米塔若有所思,少頃,望著微弱消逝的燭火,說道:“因為忠誠。有些事,我現在不能明白告訴你。但你要記得,大江國是我們的家,我們守候著一個秘密,等待著真正的君主歸來。尉遲云霆謀朝篡位,陰謀奪權,總有一天要清算那筆賬。”
錦素駭然震驚,十八伽藍神秘莫測,蘇什米塔委身在魚龍混雜之處操著皮肉生意,隱忍多年竟然是為了這個驚天動地的目的。江湖大義,朝堂風云,本不是她一個小女子可以左右,她心里藏著她無處訴說的情懷,忍了半天,還是問出了口。“蘇什米塔,陸白羽他……在玉堂春里……”
“是。有不少相好。男人服用了五石散,需要生理上的發泄。”蘇什米塔應下來,錦素面色潮紅,在歡場上縱橫,小女子的情態豈能看不穿。“錦素,你如今老大不小了,過了年就二十四了吧,按說算是個老姑娘了,等過了新年跟月琳瑯告辭吧,出了長安城找戶好人家嫁了吧。這些年,隱居習武就是為了替死去的姐妹報仇,如今大仇有了眉目,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派不上用處。”
錦素情急跪在蘇什米塔跟前,“錦素不走。”
蘇什米塔眼眉如舊,一語中的。“你不是舍不得我,你是舍不得那陸白羽。何苦呢?陸白羽愛月琳瑯,即便他染上五石散,在夢里喊得仍舊是月琳瑯的名字。”
錦素惘然呆立一旁,輕言道:“自知無果,亦愿陪伴身旁,于愿足矣。”
“月琳瑯不一定會領你這份情,陸白羽必定會負你這番意。”蘇什米塔給錦素潑了一身的冷水,試圖驚醒她一腔熱情。“別忘了,是你一手摧毀了月琳瑯的幸福,她本來早就忘記了前因,是你喚醒的,她現在生不如死,愛不能愛,死不能死,應該怪誰?你想利用他殺了紀忘川報仇,最終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醒醒吧,月琳瑯眼下顧念往昔情分,你還是趁早抽身吧。”
錦素揚起眸,看蘇什米塔,說道:“琳瑯很聰明,她一早看穿了我的身份,知道我會武功,她不計前嫌把我當成唯一的親人留在身邊。”
蘇什米塔冷笑道:“她一定不知道你一直處心積慮要殺掉紀忘川,斷了尉遲云霆的左膀右臂,對于將來刺殺他的大業大有裨益。她不知道是我請了五湖戲班來長安城演出,故意引紀忘川出來,只是棋差一招,芙儀公主偷溜出宮逛花街,誤落水中引來了長安城巡邏的府兵。”
“芙儀公主?”
蘇什米塔坐定在圈椅里,妖嬈地擺放著雙腿。“會有一場好戲,等著瞧。”
初秋的清晨,花蕊含著晨露,東方露出淺淡的魚肚白。
琳瑯一跪便是一夜,脖子昂得酸楚,腰桿硬成了薄片,脆簌簌的,一掐就會斷,膝蓋磨出了兩個窟窿,皮膚青紅腫脹。
錦素陪立在廊下,痛心不已,她蹲下身,偷偷塞了兩個棉花墊子在琳瑯膝蓋下。
琳瑯果斷地把棉花墊子退還給錦素,干枯地跪了整夜,嘴唇泛白,神色憔悴。“拿回去,給夫人看到了,又是一樁閑話。她會說我吃不起苦,再趁機管教一番。”
論起道理和遠見,錦素拍馬不及琳瑯半分,訕訕地收起了軟墊。正要陪琳瑯再說上幾句好,蓉姑姑大老遠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小……小姐,快起身。”蓉姑姑叉著腰戳著錦素的腦仁,“你這個沒眼力見兒的奴婢,還不快把你家小姐扶起來,回房去拾掇拾掇干凈。”
蓉姑姑突如其來的熱情,把錦素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琳瑯受罰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吊起的精神,虛弱地靠在錦素身上。“蓉姑姑,娘親消氣了么?”
蓉姑姑甩了甩手,咧嘴笑道:“呦,瞧您這話說的,還跟您置什么氣,報喜來了?”
琳瑯蹙眉回看錦素,錦素忙問道:“咱家小姐何喜之有?”
蓉姑姑拱手道喜,笑嘻嘻道:“成國公府上請了官媒,帶了一雙大雁,一對羔羊,兩束合歡,兩個膠漆碗,特地來向您提親吶。”
琳瑯聽到這個消息,猶如五雷轟頂,欲哭無淚,沒想到王世敬這回玩真的,行動如風,故意要把她逼到墻角,看一看到底誰占上風。對王世敬而言,不過是多了雙筷子,多了個玩物,對琳瑯來說是明珠投暗,一輩子被落入泥潭,永無寧日。
錦素戰戰兢兢地扶著琳瑯,喃喃自問:“這可怎么辦?”
“說什么瞎話,這是天大的好事,攀上成國公這門親事,跟皇后娘娘成了親眷,人前人后的,可不得高看上一眼。”蓉姑姑不滿地瞟個白眼給不識好歹的錦素。“官媒說了,琳瑯小姐入門可不是伏低做小,是平妻!”
琳瑯冷冷譏笑,自嘲道:“可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罷了,我知道了,一切全憑爹爹和娘親做主。”
琳瑯特意囑咐錦素,王府納采之事暫時不可以告訴陸白羽,他性子急躁,沒有城府,再鬧騰出事情來更招陸彥生厭煩。她收拾停當,正準備出門去博之堂探個究竟,摸摸陸彥生對這件事的態度。
整宿缺眠,精神不濟,臉上哀戚難掩,剛走出駐清閣,便在垂花拱門的拐角處遇上陸從白,他清清朗朗的一身佛青錦袍,頭戴青玉冠,腰佩雙連環,瀟瀟清舉的模樣,依舊是一副款款少年郎平易近人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