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發,因著城外疫癥之因,憋了許久的德莊商圈,在舶來品進入白熱化的階段,終于爆發了。
簡直是喧騰無比,人仰馬翻。商人們想盡辦法托人從不同渠道購進舶來品,根本不管東西好壞,從生活用品到金玉瑪瑙等奢飾品,只要是舶來之物,便照單全收,再經過不斷轉手倒賣,一層一層,轉成天價。
幾家歡喜幾家愁,受突如其來的外來貨物沖擊,德莊本土作坊貨物滯銷,工人閑職,老板怨聲載道,他們多次聯名向德莊商會尋求幫助,無果后,硬是集體糾集在商會門口,表明了,你不來,我就不走。
如此,德莊商會會長童賀,終于坐不住了,發出帖子來,廣招人馬,共商對策。
依舊是微涼的深夜,依舊是田家的房頂,依舊是一彎明月,兩個人。
“都已經這樣了,阿潛還沒有動作,他究竟想干什么呢?”田蜜看著霧氣彌漫下的巍峨城池,深呼吸了一口氣,秀氣的眉頭輕蹙著,大而澄透的眸子里盈光微閃,輕聲低語道:“無論他有什么目的,拿商業秩序來當磨刀石,歸總是不妥的吧?”
頓了頓,她看向身旁之人,眉宇間的輕愁揮之不散,清脆的嗓音有些軟綿,低低的道:“而且,他叫我代他向你問好,可是不懷好意?”
喬宣看著那雙盛滿了擔憂,專注看著他的眼眸。淡紅的嘴唇,忍不住輕輕一揚,他輕淺一笑,安撫道:“可還記得我曾說過,我非是見不得人之人?且若真論見不得人,怕也該是他們才對。”
不過……他漆黑的眸光暗了一點,看著她的神色,有些復雜,頓了頓,他看遠方。輕聲說道:“其實。有依仗的是我,反倒是你,孤立無援。”
他回頭,見她靜笑不語。便也轉開了話題。說道:“童賀作為德莊商會會長。對如今的現象視而不見良久,竟直到此時,才召集大家商討對策。”
“是啊。”田蜜從袖子里掏出那張繪著古幣圖騰的金黃色帖子。肉乎的嘴巴撅了撅,神色有幾分幽深,她幽幽地道:“初現時他沒有召集人來進行分析,事態發展中,也不曾見他著急,硬是等到了,他才姍姍來遲。而且,還以莫大的聲勢,以示重視。”
她小巧的鼻翼微張,抿唇道:“倘若真是重視,早干嘛去了?”
此次商會,童賀不止召集了包括林微雅嚴明在內的德莊眾商,更是邀請了戶部各司的官員參與其中,甚至,還邀請了云仙子徐算師等業內行家出謀劃策,陣容之強大,很是了不得。
只不過,還是那句話,不早不晚偏是這個時候,這居心,就值得考校了。
見田蜜不以為然,喬宣唇角一勾,徐徐說道:“童賀向來唯云仙子馬首是瞻,此次之事乃皆由云仙子而起,他哪里又會真逆了云仙子的意?且看吧,只怕此次商會商討出來的應對之策,不止不利于解決問題,反而會將事態無限擴大,甚至,讓深受其害者,都成為她的信徒。”
云子桑的魔力,田蜜早有領會,所以她深知,喬宣說的,真可能就是事實。
不過……田蜜懶洋洋的站起身來,雙手高高舉起,實實在在的撐了個懶腰,然后,她扭扭腰,轉轉腦袋,甚至,還踢了踢腿。
喬宣見她這翻既不雅又高危的動作,并未作糾正,只笑看著她,伸出手來,在旁邊待命著,仰頭,失笑低語道:“小心著些。”
“沒事,你當我還停留在剛學會爬梯子那會兒呢?要知道,這會兒,我可是——”田蜜驕傲的做了個超人造型,嘚瑟道:“如履平地也!”
喬宣莞爾,漆黑的眸子里,星光點點,瑩瑩發亮。
田蜜亦莞爾,笑過之后,她卻俯身,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巴掌大的臉近在喬宣眼前,近得都能看清她如孩童般粉嫩細膩的肌膚上那淺淺的茸毛,柔軟軟的,讓人很想觸碰一下。
漆黑的眸光一閃,喬宣不著痕跡的收回放偏的目光,正視著那雙琥珀般瑩潤的眸子,只是,看著她的眸光,有點點浮散,對上的不是她的視線,而是她眼眸更深處,那個小而清晰的人影。
田蜜并未察覺,她大而瑩亮的眸子,定定看進喬宣眼里,清脆柔軟的嗓音,清晰的在他耳邊說道:“喬宣,官文落在了阿潛手里,他這個人啊,太捉摸不透了,若是干等著他,我覺得,風險太大了。”
“不管他了。”她堅定的搖搖頭,呼出的氣息輕淺,穿過微涼的空氣,灑在喬宣臉上,溫溫軟軟。
而專注如她,并未注意到對方些微失神的神情,只十分認真的說道:“喬宣,這一次,我們靠自己吧。”
喬宣微微轉眼,漆黑眼眸里的目光,終于落于她專注的視線上。
她說,我們,自己。
淡紅的唇角微揚,星眸中流光暗轉,從眉眼到下顎流暢的線條,他整張臉都舒展開來。
她從不問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但凡是他插手的,她都竭盡全力。
以她的聰慧,真沒想過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嗎?
可是,她從來閉口不言。
鐵打的心也軟成了面團,還溫溫熱熱的——被自己的形容逗樂,喬宣忍不住一笑,他笑看著等他答復之人,語調不自覺就柔了下來,輕聲說道:“官文之法,暫且不論。現如今,我已著人前去東楚,參照篩選之物,購入所缺作物,引進超前工藝,希望能使我昌國物種更豐富,商業更繁榮。”
“并且不止是對東楚,此一次,還包括版圖上能見到的所有國家。”見她先是挑眉,而后眉眼軟下來,笑意染了滿眼,他亦牽起唇角,繼續說道:“商業繁榮,則國家富饒,百姓康泰,若是天下最強的技藝均云集于此,那么不需要戰爭,明皇之前那八方依附四海來朝的盛世之景,足可再現。”
田蜜歪了歪腦袋,卻是不曉得原來喬宣志向在此。
她轉而一想,又覺得并不奇怪,可能這一代有識之士的目標都在這里了,因為先祖所創的輝煌,也因為自己的雄心,再說了,今上不也志在中興國邦嗎?只不過……
想到那人,田蜜忍不住皺了皺小巧的鼻子,不再多想,拉回神來。
眼前,喬宣唇邊輕揚的弧度不減,他漆黑明亮的眼里,有淺淡的光,看著她,笑著道:“那么明日商會,便看你的了。”
“那還用說。”單眼眨了眨,田蜜笑了,她笑著直起身來,道:“不早了,我先回房了,你早點休息。”
喬宣習慣性的點點頭,須臾,他看著她遠去的小小背影,又忍不住脫口一句:“教案改日再寫可好?正是生長之際,耗費過度,怕是有損身體。”
田蜜回頭,甜甜一笑,卻只是道:“知道了。”
說罷,她轉身,擺擺手,一步一步穩穩的走著,直到慢慢下了長梯。
不消片刻,小窗里亮起了燈,燈光昏黃,有些不定,晃得人影也飄搖。
只見那人影掩嘴打了個哈欠,又拿雙手拍拍臉頰,打起精神后,她翻開書冊,執起筆來。
到底,還是如此……喬宣正無奈搖頭,眼角的余光,卻忽然撇到那人握筆的手一頓,靜了片刻后,她竟將筆桿放下,然后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后,俯身吹熄了燈。
黑暗里,田蜜伸手摸著下顎,尋思著,據說女人熬夜老十歲?
好吧,為了做青春靚麗的美少女,她就不熬夜了,至少今晚。
而屋頂,看著那團漆黑,喬宣卻忍不住展顏一笑。
要知道,關于熬夜這件事,便是夫人叨嘮了數次,她也只是嘴上應和,行動上,卻是分毫沒有的。但是,他說,她卻做到了。
單手環過后頸,單膝微屈,喬宣緩緩躺倒在房頂。
夜風輕拂,墨發與衣塊微揚,蕩起的窸窣之聲,猶如情人私語。
喬宣看著天邊半輪彎月,目光怔怔的。片刻后,他忍不住攤開手掌,覆住眼睛。少頃,他又移開,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光芒有些凝滯。
為什么,即便他閉上雙眼,那雙琥珀般瑩亮的眸子,仍舊近在眼前?且是一片黑暗里,唯一的亮光,那么的亮,那么的清晰。他甚至能看清,那澄澈無垢的眼眸深處,自己失神的模樣。
揮之不去。
喬宣閉上雙眼,果不其然,那琥珀色的眸子再度浮現,盈盈看向他,眉角眼梢,漸漸有笑意浮現,一點一點,慢慢占了滿眼,滿心。
唇角忍不住揚起,然后便是一僵。
為什么,他竟會為不在自己掌控內的東西歡喜?
感受到自己情不自禁的變化后,那張平靜安然的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再然后,竟奇跡般的沒有任何反抗與掙扎,很快就繳械投降,露出了認命般的微笑。
青州之行,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