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腦子里雖迷瞪著,面上倒是真看不出來,她雙眼澄澈,習慣性地微笑著,隨著侍者,緩緩從人流中走過,客氣地回應著周圍打招呼的人。
“田姑娘你可算來了。”
“田姑娘好啊。”
“田姑娘。”
田蜜環視場地,見今日各方人馬都到齊了,將場地圍得密不透風,心知,這是對方故意的。
是啊,站得越高摔得越慘嘛,想踩著她揚名的,只怕多不甚數。
目光落在主席上時,她微微有些詫異,那個光風霽月般的年輕官員,不是潛大人嗎?沒想到連他都來了,就是不知道他是站在誰那邊的。
這樣直直的巡視,都沒讓阿潛動分毫,連探究的都沒有一點,實是清冷地可以。
田蜜又將目光落在其他兩位身上,見其中一人身姿筆直剛毅,身上服飾紋絲不亂,一張臉不茍言笑,甚是呆板嚴肅,而另一人,著一身官袍,面容也是深沉肅穆類的,只肚皮鼓起來些,身材有些發福。
想來,前面那人,就是萬有生的師傅徐算師了,后面那位,看服飾,應該是個主事類的高官,與督審司的長史同來,應該是稅務司的人了。
目光特意在兩人身上停留了下,引來了兩道凌厲的視線后,她自然轉頭,淡定地掃過對面虎視眈眈的對手們,心知,今次怕是不能善了了。
見田蜜的目光掃過來,坐在徐嬰語身旁的一位尖耳猴腮的年輕賬房嗤笑一聲,大庭廣眾下昂然起身,先是鄭重地對主席拱一拱手,而后袖擺一抖,正氣凜然對田蜜道:“田姑娘好大的架子吶,兩位大人已至,你卻姍姍來遲,如此慢怠。眼里可有大人、可有朝廷、可有王法啊?!”
如果不是周圍死一般的靜,人人都徒勞的張著嘴,有點無措地面對這情景,田蜜真想抽一抽嘴角。冷笑三聲:主子都沒開口,你為誰而吠?
可偏偏,這人張揚尖銳,一層一層,直接上升到了王法的地步,她若是嗤笑或反駁,那性質就嚴重了。蔑視王法,有幾個腦袋夠砍?
可她真不過是遲個到,不,她連遲到都沒有啊。壞就壞在,大人們出乎意料,閑得沒事兒早到了,平白讓人無事生非,她冤不冤吶?
此事。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化了。
此刻,便是一直置身事外的阿潛,都向這邊投來了幽碧的眸光。
那尖耳猴腮的年輕賬房,見所有人都震愣地看著他,不由更得意了。
看,他夠出其不意吧?那聲名大噪的田姑娘。一個照面就被他死死壓住了,還算無遺策呢,他呸!
殊不知,那些看他的目光中,絕大部分,都是不屑與憤恨。就連他的親親師姐,都是皺著眉頭。
田蜜輕咬了咬唇,大大的眼睛微瞇。
真是陰溝里踩翻船,這個不知名的小嘍啰,出其不意的將了她一軍。讓她如今說什么,都是別人反駁的把柄。
誰也沒想到,探討會尚未開始,兩邊人馬就迫不及待地撞上了,一時之間,針尖麥芒,火花四射。
便是這一片寂靜中,一道清潤悅耳的含笑聲徐徐從外流入,融化了所有銳刺尖角。
“喲,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安靜?”
眾人循聲看去,見浮光中,一人提步前行,唇邊含著親和笑意,眼角明動的光點跳躍,如三月春-光般明媚照人,不是林家現任當家人林微雅又是誰?
眾人還來不及跟他打招呼,便見他擺手壓下,邊走邊含笑道:“不會是我來晚了吧?已經開始了?走前還特意向管家問過時辰來著。”
隨著這聲音響起,田蜜腦子里自動翻出了金銘抽簽時的情景,林少可不是第一次‘多管閑事’了。
她微微一笑,對他點了點頭,四兩撥千斤地道:“還沒開始,不過人都到了。”
宴會還沒開始,人都到齊了,這是事實,只是在輕描淡寫間,抹去了到場的先后順序。
那尖耳猴腮的賬房面色一僵,還想說什么,但看到林微雅含笑看過來的眼神,卻一時間如墜冰窟,吶吶不敢言,只得灰溜溜地坐下。
他可以不懼同行,但不能不給林少面子,否則,只消他一句話,整個德莊,不會有能讓他容身的一席之地。
“吳大人,潛大人,徐算師。”林微雅拱拱手,謙遜地打招呼。
“林少大駕光臨,我賬行真是蓬蓽生輝。”其他兩位點頭應了后,徐天福道:“請入席吧,很快就開始了。”
林微雅點點頭,轉身時,竟與田蜜眨了眨眼,笑容明朗。
田蜜不由莞爾,不管林微雅這人手段如何,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需要,他數次幫她是真,這恩情,她記著。
雷聲大雨點小,一場風波很快落幕。
田蜜對主席上三位福身一禮,便也淡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剛坐下來,身旁一位身著錦衣華服的半百老人便低聲道:“姑娘受驚了,放心,那小兒敢給姑娘難堪,等會兒一定被治得死死的。”
此人姓鄭,是一位挺有名氣的算師,平時脾氣不太好,但人很重情義,家中背景也頗為雄厚,因此說起來話底氣十足。這正是在金銘之上招到的精英學員,對新法越學越感興趣,也越敬重田蜜,此刻見有人針對她,那是對對方一百個不順眼。
鄭算師話音雖低,但坐在這邊的人,誰不是密切關注著田蜜?因此第一時間就附和道:“是啊姑娘,不過一個小嘍啰而已,看我們等會怎么捏死他。”
“姑娘放心,一會兒管叫他好看。”
田蜜由心微笑,她點點頭,既不勸,也不添油加醋。
這一刻鐘,風平浪靜,一刻鐘后,隨著徐算師半句廢話沒有的“開始”,下面瞬間沸騰了。
一眾‘我有問題’的聲音剛出,人還沒來得急站起來,便見一位女子忽的立起身,冷面一掃眾人,定定一句:“我來!”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因不服田蜜,而和周小姐起紛爭的那位小姐。
田蜜來得晚,不知道這個插曲,這會兒還挺正兒八經地看過去。
倒是先到的對面的賬房們,這會兒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就等著她發難,讓田蜜出出臭。
這姑娘也不負眾望,她面上的氣憤的紅暈尚未散去,直接無視左邊的賬房團體,對田蜜道:“聽說田姑娘在教府內女眷管理賬務,恕小女無知,實在不明白您一個在作坊做賬房的,怎么會了解內府事宜?這兩者各方各面,差別都挺大的吧?否則又如何有‘男主外女主內’一說?”
說到這里,她也不等田蜜接話,連口氣都不喘地道:“聽說您家境并不好吧?恕小女直言,倘若您連高門大戶都沒去過,連里面是什么樣的都不清楚,又有什么資格對這些事務指手畫腳?”
這女子,句句帶著尊稱‘您’,讓人挑不了禮儀上的毛病,但言語卻異常犀利,犀利到傷人自尊的地步——把別人貧苦的家境搬到臺面上來說,不是侮辱人又是什么?
可惜的是,田蜜從沒覺得自己自尊心很強,不,應該說,她自尊心早已經強到了她從不會去刻意在乎的地步。
因此,這番犀利地讓在座之人皆皺起眉頭的指責,到了她這里,就只剩下她提取出來的重點——也就是她要回答的問題:如何管理內府賬務?
這就輕松了,田蜜一點不惱,微微帶笑,正想回答她,卻聽‘碰’地一聲響。
“碰——”周小姐抬手將手中的一本冊子丟在案幾上,隨后慢慢站起身來,對視著那位找茬的女子。
這女人明顯就是針對姑娘,姑娘若是回她,無論對不對都是在讓人看戲——沒見左邊的賬房團體眼里正暗笑嗎?而自家姑娘,卻是一臉純真,就跟個糯米團子似得,完全不知道對方用心險惡。這樣的姑娘,她作為她半個弟子,怎能不護著?怎能讓她吃虧?再說,憑她也配跟姑娘對上?她這關還沒過呢!
周小姐面上雖不帶爭吵后激動的紅暈,眼神卻分外凌厲,她揣著身份,淡淡道:“這么簡單的問題,何須勞煩姑娘?”
田蜜聞言,有點愕然,這兩人她都不認識,甚至不知道他們這是唱哪出戲?
不過,很快,那后起的女子接下來一句話就讓她分出敵我了,只見她團團行了一禮,微笑道:“小女乃是百信賬務機構第一批畢業的學員,今日有幸來參加賬行的茶花會,又恰巧遇到老朋友有惑,這心頭有點癢癢,便自告奮勇地站起來了,不當之處,望眾位海涵。”
田蜜旁邊的鄭算師第一個揚聲道:“既然是我百信的學員,自有資格解此疑惑,哪有什么不當的。”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接到:“對,這種問題,哪用姑娘開口,學員就行。”
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田蜜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學員竟都是這么傲嬌這么不怕事兒的,跟陽笑有的一拼,他可真不愧是大師兄,看看,都把人帶成啥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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