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二十多小時的緊張工作,各部門都進入自己的工作崗位,向陽壩事故的局面已經被基本控制下來。
王橋接到縣委宣傳部電話以后,原本不想去,想了想,還是決定到縣委宣傳部去一趟。如今這些記者會炒作,只要不在現場亂來,能緩解矛盾還是盡量緩解矛盾。他如今是城關鎮的領頭人,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年輕人。
可是,這樣過去未必會緩解矛盾,必須還得有兩手準備。
在出發之前,王橋再和胖墩打了電話,商量一番。然后又和老師黃永貴通了電話。再讓分管政法副書記李紹杰到派出所將公安的材料復印出來,并蓋章說明復印材料真實。做了兩手準備以后,他再讓老趙送自己到縣委宣傳部。
小車前往縣委宣傳部途中,王橋在輕微搖晃中睡著了。從事故發生到現在,他堅持在現場指揮,一直沒有合眼。此時松懈下來,便迅速地沉入了夢鄉。
“王鎮,到了。”老趙停了車,聽到后座傳來輕微的鼾聲,雖然心有不忍,還是招呼道。
“到了,啊。”王橋正在做夢,被叫醒以后只覺得渾身難受。他拿起礦泉水,猛地喝了幾口,這才清醒了過來。
來到了縣委宣傳部辦公室,辦公室工作人員是老大姐李蕾,在宣傳部工作多年,即將退休,一般人都稱其為李姐。王橋雖然職務高些,平時見面也稱其為李姐,不愿在老同志面前擺架子。
李蕾見到王橋,道:“王鎮,報社陳總在部長辦公室,市委宣傳部的同志在小會客室,你先過去見見面。”
當年,王橋與邱老虎女兒李寧詠談戀愛經過曾經引起過縣委宣傳部工作人員私下廣泛討論,李蕾有意沒有明說市委宣傳部來者是李寧詠。
王橋來到小會客室,推門而入。見到李寧詠,道:“是你帶那個老總過來的?”
李寧詠見到王橋也有點愣神,王橋整個人看起來很疲倦,短硬的胡子把下巴染青了。頭發也亂成一團。
李蕾道:“王鎮先坐一會,這位是市委宣傳部李主任。”
李寧詠笑道:“李姐,我不是什么主任,就叫我小李。”
李蕾笑道:“你是上級領導,怎么能叫小李。你們稍坐一會。”她站在門口。朝部長辦公室看了一眼,道:“那個報社老總氣勢洶洶的,找部長要說法,王鎮要有點心理準備,有可能讓你道歉。楊部為人好,就是有點軟。”
李寧詠道:“部長不是軟,是想要化解矛盾。”
李蕾道:“你越軟,這些人就越得意,你們稍坐一會,有事我再來叫你們。”
李蕾走了。剩下李寧詠和王橋兩人面對面而坐。王橋坐在松軟的沙發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怎么是你過來。”
李寧詠道:“我在辦公室經常搞接待,現在就成為編外公關辦干部了。別人不愿意接的活,都叫我去。”
這次到昌東來,她穿了一套精心挑選的又不著痕跡的職業裝,簡約干練,又隱隱透著時尚氣息。王橋剛從事故現場回來,接觸的都是頭發散亂、衣著不整的遇難者家屬,突然間轉了環境。來到宣傳部小會客室,面對著李寧詠,覺得很是養眼,就多看了幾眼。
李寧詠道:“你這人不安分。怎么大動干戈,把記者弄到派出所去了。”
此時王橋面對著不僅僅是前女友李寧詠,還是市委宣傳部干部李寧詠,他朝門口望了一眼,講了實話,道:“這次來的記者不少。多數都很好,就是這兩個都市報的記者做事不地道,在遇難者家屬煽了些陰風,鼓動家屬拿了補償款才下葬。下葬時間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現問題,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事。我要求他們兩人出示記者證,他們拿不出來,就被我認定為假記者。剛才全是實話,如果市委宣傳部領導問起這事,就這樣說。”
李寧詠幽幽地道:“你這人啊,做事就喜歡計較,一點都不肯吃虧。”
王橋靠在沙發上,倦意涌來,道:“關鍵時刻,誰叫他們來搗亂。”說著說著,他就靠在沙發睡著了,很快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李寧詠對王橋的生活習慣太熟悉了,現在這種倒頭就睡且打鼾的狀態只有累極了才出現。想起往日在電力家屬院的快樂時光,她望著王橋的眼光里柔情萬種。
十來分鐘后,縣委宣傳部楊兵部長陪著一伴胖胖的中年人走進了會客室。
楊兵部長看到王橋在睡覺,故意開玩笑道:“心情不錯嘛,在這里就睡著了。”
李寧詠、不動聲色地頂了一句,道:“事故發生以后,王橋一直在現場處理,一天一夜沒有合過眼了。”
楊兵這才想起眼前兩人曾經是戀人,看樣子雖然分了手,李寧詠還是顧著王橋。
跟在楊兵后面的副部長李文軍上前推了推王橋,道:“王鎮,醒一醒。”
王橋從睡夢中又被拉回來,單手撐著沙發站起來,招呼了楊兵部長一聲。楊兵道:“王鎮,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山南都市報陳總。”
王橋雙手迅速揉了揉睡得發僵的臉,再伸出手,道:“陳總,你好,我很喜歡看山南都市報了,只是在鄉鎮不方便買,什么時候把渠道弄到鄉鎮來。現在全省在推動城鎮化進程,農村人進城后就得看看都市報。”
在陳兆順心目中,敢把手下記者送到派出所的鄉鎮干部就是那種土霸王形象,沒有料到眼前鎮長居然年輕英俊,談吐不錯,和那種土霸王形象大不一樣。出于維護手下記者的目的,他板著臉,沒有與王橋握手,道:“王鎮長,好大的官威。”
王橋自嘲地把手縮了回來。
李寧詠原本還是希望王橋和陳兆順和解,這樣可以讓城關鎮免受騷擾,可是陳兆順這一句“好大的官威”恐怕就要讓這個希望破滅。王橋這個驢子性格,有人惹了他肯定會回擊。她原本還想從中解勸兩句,現在干脆坐在沙發上觀戰。
楊兵笑道:“陳總,坐吧。今天市委宣傳部小李在,王鎮也在,我們當面聊一聊,都是誤會。說開了就沒事了。”
陳兆順氣哼哼地坐下來,道:“王鎮長把我的人關進派出所,說沒事就沒事嗎,總得有個說法。用這種方式對待新聞記者,全省媒體以后誰還敢來昌東?我這次過來的時候。好幾個媒體老總都關注此事,說起來就十分憤怒。”
王橋態度頗佳,溫和地道:“陳總,這事還真的不用謝謝我,這都是一個公民應該做的事情。”
陳兆順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道:“什么,你在說什么?”
王橋態度特別真誠,道:“山南都市報是我最喜歡的報紙之一,以前在讀大學的時候經常買來讀,遇到精彩文章還在寢室里傳閱。出于對山南都市報的喜愛。我絕對不能容忍有人假冒山南都市報的記者在外面招搖幢騙,這是對我最喜歡報紙的褻瀆。這是一個老讀者應該做的事情,陳總還專門跑一趟來感謝,太隆重了吧。”
陳兆順有點懵,最初還以為王橋是二百五,隨即想到一鎮之長怎么會是二百五,肯定是王橋在裝傻,于是冒火地道:“誰說那是假記者,我實話給你說,那兩人都是我們報社的正式記者。你不要裝了。你必須當面給兩個蒙冤的記者道歉。”
王橋皺眉道:“他們是真記者,怎么拿不出九八年版本的記者證。陳總,你是不是受騙了,沒有記者證怎么會是真記者。難道出來采訪不需要有記者證。或者有新聞單位的正式證件。他們只是給了名片,名片誰不會印刷啊。我相信,山南都市報高素質的記者絕對不會犯這處低級錯誤,從邏輯上來說,只能是假記者。”
如果眼前人和自己吵架,拍桌子。也比這種冷嘲熱諷的方式讓人來得痛快,陳兆順此時已經不認為眼前人是二百五了,實際上每一句話都把自己套住,一點不傻,精明得很。他不準備與王橋玩語言游戲了,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來這些虛的了,你如果不道歉,作賠償,那就別怪山南都市報行使輿論監督權,我會讓記者經常來報道城關鎮和昌東縣的發展事跡的。”
楊兵原本和陳兆順談得很愉快了,沒有料到陳兆順和王橋幾句話就斗了起來。他打斷道:“李部,你陪陳總坐一坐,王鎮,你跟我出來一下。”
楊兵把王橋叫到辦公室,埋怨道:“王鎮,這些新聞單位都是同枝連氣,你得罪了一個,就得罪了一批。今天這事搞得陳總下不了臺,算是把好不容易與新聞媒體建立起來的關系破壞了。”
王橋認真地道:“楊部,你不知道那兩位記者做了什么,他們在冷庫遇難者家屬的家里鼓動得到補償之前不能下葬,這是唯恐天下不亂。死了十一個人,大家都不下葬,這事如何收場。”
楊兵搓著手,感到十分為難,和稀泥道:“記者離開了現場,不會再造成什么影響了,你給陳總道個歉,表面吃點虧,不至于把關系搞得太僵。”
王橋道:“反正都得罪了他們,道歉也于事無補,現在示弱,他們會得寸進尺。”
楊兵搖頭道:“還是不一樣的,道歉了至少面子上過得去。”他見王橋沉默不語,顯然并未心服,道:“你先坐一會,不要沖動啊。”
楊兵又把李寧詠叫到另一個辦公室,道:“小李,王橋性格有點倔啊,和老宋倒是一模一樣,你勸一勸他。”
李寧詠道:“你是領導都勸不了,我怎么勸得了。”
楊兵道:“你們關系不一樣,你去勸他,效果要好些。”
“我們以前是談過戀愛,早就分手了。其實,楊部不用勸王橋,他這人點子多,說不定用他的辦法也能解決問題。我建議你等會不要出面,讓王橋單獨去對付陳兆順,到時你再去收拾局面,效果更好。”李寧詠又道:“山南都市報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報紙,本身經營很困難了,在外面繃著面子。你這次讓他,下回遇著事還得讓。”
楊兵道:“你對王橋倒是有信心。”
李寧詠道:“我們以前談過戀愛,算有略有了解。今天王橋顯然是有備而來,否則不會如此說話,應該不會讓昌東吃虧。”
在李寧詠建議下,王橋單獨回到了會客室,此時,會客室只有陳文軍、陳兆順和王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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