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知道日本軍人性子粗魯，憲兵更是這幫粗人里格外有名的混蛋。上輩子進過紅帽衙門，知道這幫混帳的手段。不管身份高低是否有罪，進了那個地方肯定要受皮肉之苦，心里有了準備也想好了應對之法。

日本人第一腳踢過來的時候，他便順勢倒地。雙手緊緊護住頭面，兩腿并攏蜷曲護住要害，身子蜷縮成一團，將那皮糙肉厚的地方賣給了對方隨便踢打。

寧立言閉著眼睛，感受著日本人軍靴在自己身上的踢擊力道，雖然疼痛，但是還在耐受范圍之內(nèi)。動手的準是那幫干粗活的士兵，有一把子力氣卻不知道怎么用，踢上去雖然疼，但是很快就麻木了，失去用刑折磨的本意，乃是下乘手段。

一旁傳來軍靴踢擊皮肉的聲音，悶聲悶氣，伴隨著佟海山那走了調(diào)的哭爹喊娘之聲。這倒也是個法子，靠這種叫喊示弱，一般人總會下意識地減輕力道，可惜對上日本人沒用。

還是毛嫩啊。寧立言心里嘀咕著：這一看就是對日本人不了解的，居然盼著他們發(fā)善心。

這幫混賬根本算不上人類，又哪來的善心？借著戰(zhàn)爭為借口，釋放心中的惡念，認可弱肉強食這種野獸理念，又有哪里像人？在他們面前示弱求饒，換來的只會是更加殘酷的折磨。他敢打賭，佟海山叫得越兇，日本人打得越起勁。

寧立言自己閉緊了嘴巴，一語不發(fā)。雖然這里發(fā)生的情況不會傳到外界，但是堂堂天津衛(wèi)地下世界的未來龍頭，若是讓日本人打得求饒，就丟光了這行人的臉面。混混靠骨頭混飯吃，賣打是看家本事，還能怕了這點小把戲？

不出寧立言所料，佟海山那邊的哭叫聲越來越大，估計一開始是作戲，后來便是真的受不了。不知打了多久，寧立言被從地上拉起來接推著前進。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才知道到了房間。直到這時，罩在頭上的黑布套才被拿下來，得以看清四周。

滿是烏黑血跡的墻壁，各色充滿銹跡血痕的刑具，外加上熊熊燃燒的火盆，便是刑訊室的全部。

與寧立言前世印象相比，沒有太大變化，就是刑具種類少。眼下全面抗戰(zhàn)沒爆發(fā)，小鬼子的刑具還不齊全。眼下這幾樣，前世差不多都受過，今天不知要接受其中哪幾位老朋友的問候。

居中而坐的日本軍官三十出頭，滿臉橫肉相貌兇惡，身后幾個光膀子的日本兵都是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在日本這種國民嚴重營養(yǎng)不良的國度，倒是稀罕物。

軍官用力地一拍桌子：“寧立言!你襲擊皇軍的案子已經(jīng)被查清了！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寧立言看看軍官，從肩章看這是個中尉。

憲兵權(quán)重，待遇好，軍銜并不一定都高。畢竟1935年東條才擔任關(guān)東軍憲兵司令，在此之前，陸軍憲兵最高長官也只是個中將。

在日本的軍隊系統(tǒng)里，憲兵的權(quán)力很大，對于嫌疑犯也可以執(zhí)行死刑。換句話說，這么個小小的芝麻官，便可能隨時成了自己的要命閻王。但是正如自己所說，人做事便要有付出對應代價的覺悟，救了唐珞伊，便要承擔這種危險，沒什么可抱怨的。

寧立言面帶冷笑看著審問官，“別張那么大嘴，留神蒼蠅飛進去。我連你們酒井參謀長都不怕，還能怕你？我是和你們?nèi)毡救撕灹舜a頭承包合同的合法商人，是英租界警務處特務處督察。你們敢對我不利，便是嚴重的外交事件，所引發(fā)的一切后果，都將由你負責！”

軍官眨著小眼睛，露出一絲獰笑：“你可能對自己的處境還有一些誤解，需要我提醒你。這里是大日本帝國的憲兵隊，不是英租界的法庭。你說的這些，在這里完全不起作用！我們是軍人，只考慮一個問題，對面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你殺了我們的竹內(nèi)長官，就注定死路一條！如果你能痛快地說出真相，我可以讓你少受一些痛苦，否則……你將了解到，什么才叫生不如死！”

“竹內(nèi)？你是說你們的上司竹內(nèi)大造？他幾時死的，我怎么沒聽說？再說，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和他沒有交往，更談不到仇恨，何以要謀他性命？你們就算要誣陷，也請找個靠譜點的理由，這種指控除了浪費大家的時間以外，沒有任何意義。”

“你的嘴巴很硬！就是不知道你的骨頭，是不是和你的嘴巴一樣硬！”軍官目露兇光，用手拍著桌子。

“我問你，陳友發(fā)是怎么死的？”

“你不是問竹內(nèi)么？怎么又變成陳友發(fā)了？你們到底有準沒有？”寧立言一臉不耐煩。“陳友發(fā)的死是他手下的白俄保鏢，綽號老虎的安德烈所為。他洗劫了陳友發(fā)的保險柜，拿走了他的財富，并且殺人滅口。”

“胡說！如果動手的是俄國人，他們會把陳友發(fā)的全家殺光，而不會只殺他一個！”

日本軍官倒也不是無能之輩，于寧立言的栽贓中，居然生生看出了破綻所在。“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了，事發(fā)當晚，碼頭上發(fā)生了槍擊事件。你的部下華子杰中彈，而開槍的人是你，不是陳友發(fā)的部下！在當天晚上，陳友發(fā)就被殺了，你怎么解釋？我們的竹內(nèi)隊長，當天就在陳友發(fā)的別墅，他的人在哪？”

這多半就是現(xiàn)階段日本人最大的殺手锏。威力不錯，可惜用早了。

寧立言心中暗叫僥幸，自己這次自投羅網(wǎng)，倒是把日本人的后招提前引了出來。這個提問如果混在一大堆證據(jù)之中，倒是讓人難以招架，現(xiàn)在單獨拿出來，便沒什么效果。

他表現(xiàn)得非常憤怒，看著四周問道：“這話是哪個混賬東西說的？把他叫出來，我們當面對質(zhì)！再不然就把華子杰叫來，我們?nèi)^對案，把事情說個清楚！簡直豈有此理。華子杰是我的部下，我怎么可能開槍射他？我承認，當天晚上我是在碼頭，也看到華子杰中槍，但是開槍的是陳友發(fā)身邊的白俄。因為這件事，我和陳友發(fā)鬧了點不痛快，乘他的車走了，半路下車回家。至于他后來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我晚上在碼頭干嘛，你們憲兵心里沒點數(shù)么？還是非得逼著我，把你們那見不得光的生意說出來？”

“狡辯！完全是在狡辯！”軍官怒道：“對抗皇軍的審問，不會有好下場！”

“我說的是實話。我?guī)湍銈冞\大煙的事都敢承認，我還有嘛不敢認的？可不是我做的事，非要安在我頭上，這絕對行不通！陳友發(fā)是被安德烈殺的，這事有詳細的證據(jù)佐證，由不得你不信。至于你們的竹內(nèi)隊長，我從頭到尾就沒見過他，他當天晚上在哪，我更是一無所知。”

“你不要試圖蒙混過關(guān)，我們對你的調(diào)查已經(jīng)進行很久了！對于你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你欺騙皇軍，表面上與皇軍合作，實際秘密在搞破壞，而他就是你的同謀！”

軍官用手指向佟海山。

后者縮了縮脖子，連忙搖頭道：“太君，冤枉啊！小人只是湊巧路過，可不是什么同謀！”

“湊巧路過？你的身份我們已經(jīng)查過了，你表面擔任帝國巡捕，實際是個反日分子。你們兩個，是一伙的！他不說，你來說！你們的組織有多少人，他們的身份都是什么，竹內(nèi)閣下現(xiàn)在到底在哪？”

佟海山一臉不知所措，連連搖頭：“這都哪的事啊？太君，您搞錯了，我真不是什么抗日分子。我在白帽衙門當差，三等巡。我口袋里有證件，您讓人看一下救知道……”

軍官嘿嘿一陣冷笑：“你們中國人有句話，不見棺材不掉淚。我不讓你們吃些苦頭，你們肯定是不會招供的！來人！”

一聲令下，軍官身后那四個彪形大漢幾步就來到佟海山面前，七手八腳，將他拖到一邊，綁在一張長木椅上。軍官對寧立言道：

“接下來，佟海山將接受水刑、壓杠兩種刑罰，整個過程都要你全程觀看，如果還嘴硬，你自己也將嘗嘗滋味！”

寧立言搖頭冷哼：“豈有此理！想用酷刑讓我屈服，承認莫須有的罪名，這是白日做夢！”

“動手!”

一聲令下，慘叫聲隨之響起，比方才的叫聲更為凄慘，也更為宏亮。

半個小時之后。

佟海山已經(jīng)癱軟在角落里，即便是兩個人架著，人也很難站起來。聲音變得嘶啞，就連求饒都變得有氣無力。

寧立言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全無懼色。

軍官看向?qū)幜⒀裕骸澳悴肯碌故怯袀€硬骨頭，接受了這么多刑具，還不肯招供。那么現(xiàn)在輪到你了，你是回答問題，還是等皇軍動手？”

“你們問的問題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至于回答？我要到領事館抗議！到法院起訴！我如果不露面，碼頭的工人就不會開工，你們的貨物不能裝卸，就全等著爛在港口里吧！這就是我的答案！”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就在此時，審訊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幾個士兵簇擁著一個三十來歲瘦高個男子進來。男子身上穿著白大褂，看著像個醫(yī)生，眼神中滿是冷漠與傲慢，并不像一個合格的醫(yī)務工作者。來人進門后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佟海山，臉上露出幾分鄙夷神色，又看向那個軍官，毫不客氣地吩咐道：

“松島街又出現(xiàn)了反日傳單，你帶人去看看，記得把那些傳單撿干凈，不能讓它們落到中國人手里，動作快！”

這個醫(yī)生顯然比這個軍官權(quán)力大得多。后者不敢反駁，一個立正行禮，隨后向外就跑。

醫(yī)生在后面冷聲道：“把門關(guān)上！”

房門關(guān)閉的聲音響起。

醫(yī)生看向?qū)幜⒀裕瑵M臉無奈。

“跟這種粗人，永遠講不清道理。他還是應該待在家鄉(xiāng)喂馬，而不是為帝國服務。你好，我叫木村健，入伍前是一名牙醫(yī)，你可以叫我木村醫(yī)生或是木村先生，當然也可以叫我日本鬼子，沒有關(guān)系。接下來將由我向您提問題，請不要對醫(yī)生說謊，那樣對你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