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露,他鄉(xiāng)遇故知。這是人生的喜事啊!這就跟說相聲的唱那喜歌似的:八個字造就了命里該著!老天爺發(fā)下了慈悲,讓老朋友在普安碰面,證明幾位都跟這有緣。來來來,咱們樓上寬坐,有話慢聊,也好多認識幾個朋友。大明星陳小姐大駕光臨,得讓大家伙都開開眼界,面對面的看仙女!”
小日向似乎沒發(fā)現(xiàn)陳夢寒的異常,依舊滿面帶笑態(tài)度熱情地把人往樓上讓。寧立言挽著陳夢寒的臂,拖拽著她向上走。陳夢寒面上堆著僵硬地笑意,兩條腿機械地邁動,艱難爬上了二樓。
剛一走進二樓的客房,一股濃烈的鴉片煙味道便撲面而來,讓陳夢寒的胃一陣翻騰。頭陣陣眩暈,耳邊嗡嗡作響,嘔吐的感覺異常強烈,幾乎按捺不住。
她雖然不抽大煙,但是平日里應酬場面,這種味道聞過多次不至于不習慣。縱然是這次的鴉片煙味道濃烈些,也不該如此。真是邪門!
房間里的人有十幾個,男女各半,男人多半上了年紀,但身旁陪伴的都是妙齡佳麗,足見在座諸公寶刀未老雄風猶存。房間里燒著暖氣,雖然是深冬時節(jié),但是房間內(nèi)熱氣撲面。那些女郎們穿著旗袍,露出白皙的腿,也絲毫不會覺得寒冷,只是讓身為看客的陳夢寒直起雞皮疙瘩。
小日向給寧立言做介紹,讓他們彼此相識。本以為厲大森或是白云生這等冤家對頭會在現(xiàn)場等著朝自己發(fā)難,不想?yún)s一個也沒露面。
在坐眾人乃是張英華、戈梓良、高使軒、翟仲玉、楊振東、王兆中幾個青幫老人。這些人里除了張英華是前北洋財政總長,其他幾個都是陸軍中將行伍出身,不是當過師長,就是做過旅長,乃是北伐前挎洋刀帶大兵的武官。
看著桌上的麻將、煙槍,再看看這些人的身份以及陪伴在他們身邊的妓女。寧立言恍惚間覺得這小洋樓變成了北洋時的前線司令部,小日向把他們湊到一起,莫不是要再打一場直奉大戰(zhàn)?
洪門一條線,青幫一大片。青幫成員復雜,涵蓋各個行業(yè)。這幫人雖然在幫,但不曾混跡碼頭幫會。自己跟他們比,算是出身最低,也最上不了臺面的一個。可是要論起眼下對日本人的用處,這群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比得上自己。
一幫下了臺的政客、將軍。手下既沒了兵馬,也沒了權柄。湊在一起除了賭錢抽煙搞女人,再沒有其他的正事可做。而且這幫人里有一多半都在英租界有房產(chǎn)家業(yè),縣官不如現(xiàn)管,現(xiàn)在這幫人實際在自己手里掌握著。若是鬧翻了,一準是他們吃虧。
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過了氣的野雞就連鵪鶉都比不了。日本人不是傻子,弄這么一幫人當祖宗供奉,又安排自己和他們見面,這里面必有著緣故。
這幫人里張英華青幫輩分最高,乃是大字輩人物,寧立言見了他,也得施禮參拜。可是不等他行禮,張英華已經(jīng)搶步上前拉住寧立言:
“不興這個,咱們不興這個。我當年拜入青幫是個機緣巧合,可不認這套舊禮數(shù)。何況如今時代變了,咱們更該向外國人多學習,人與人之間相處得有個新模式。”
寧立言看了一眼陪在他身后的女子,一張圓臉好像是切開的蘋果,一看就知道是高麗女人。看來這位張總長言行如一,早年間留學西洋研究財經(jīng),晚年還要學習東洋研究高麗女人,果真是好學不倦。
張英華帶頭,其他人便和寧立言以弟兄相稱。面對陌生人也能稱兄道弟一見如故,這是北洋舊人都有的本事,場面上倒是熱鬧。幾個人眼睛往陳夢寒身上看去,隨后便像是被磁石吸附錯不開眼神,紛紛稱贊著她的美貌。
陳夢寒強顏歡笑敷衍著場面,并不至于冷場或是尷尬。但是寧立言感覺得出,她的魂不在這,心早就飛到別處。她的眼睛看著付覺生,后者的眼睛也在看著陳夢寒,兩人都有著想說的話,卻又找不到機會。
池墨軒雖然話不多,但儼然帶著幾分上位者的氣勢。即便是張英華這種出身的人物,話里話外也流露出對池墨軒的恭敬。
這也不奇怪,不管財政總長還是將軍府將軍,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池墨軒雖然只是個秘書,卻是殷汝耕的心腹,由不得眾人不奉承。
殷汝耕是浙江平陽人,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yè),老同盟會員,既參加過辛亥也參與過北伐,論起資歷來也非同小可。他的夫人便是日本人,本人因為留學的關系,對于日本了解很深,與日本政界學界都很有交往。與殷同、袁良、程克三人合稱為四大日本通。
當初八一三的時候,便是殷汝耕代表凱申先生在停戰(zhàn)協(xié)定上簽字,塘沽協(xié)定上,同樣有他的簽名。眼下的冀東被劃分成“薊密”、“灤榆”兩個行政區(qū),殷汝耕因為日本人支持,就任薊密區(qū)行政專員。 Www ?tt kan ?C〇
灤榆行政區(qū)專員陶尚銘和日本人關系緊張,日本人正在向南京政府施加壓力要求換人。坊間傳聞,殷汝耕有很大希望兼任灤榆專員職務。
如果他真的成功擔任薊密、灤榆兩個行政公署專員,就成了冀東的實際控制者,在河北省就是一方諸侯。雖然平津不屬于其管轄范圍,但是近在咫尺不可能不受影響。
再說這幫北洋遺老都不傻,眼下是日本人占上風,殷汝耕既然有日本人支持,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他的秘書就不能以普通的秘書看待,而是要看作殷專員的化身。池墨軒和殷汝耕是同鄉(xiāng),兩人交情至厚,結(jié)交他便等于結(jié)交殷汝耕,結(jié)交殷汝耕就等于結(jié)交日本人。
整個普安協(xié)會就是日本人做的東道,大家自然知道該如何巴結(jié)逢迎老板。所以對池墨軒格外殷勤,也就是情理中事。
彼此打過招呼,眾人落座。張英華這幫人談論的乃是福建的戰(zhàn)事,揣測著南京政府與福建到底誰能得勝,若是福建占了先手又能否自立為王。
池墨軒的目光卻始終在陳夢寒身上打轉(zhuǎn),詢問著拍電影的事情,又說道:“其實專員一直想投資拍攝一部紀念中日友誼的電影,作為中日兩國和平的見證,影片會拿到東京放映,日本方面也高度贊成,會大力支持。經(jīng)費方面由我們行政公署和大日本帝國共同出資,不會吝惜成本,只求精益求精。我相信這部電影將成為一部曠世佳作,能在世界上引起反響。我感覺陳小姐的氣質(zhì),很適合擔任這部電影的女主角,不知道陳小姐是否有興趣?”
不等陳夢寒說話,房門再次被推開,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骸坝X生!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還等著你陪我去買東西呢。”
門外站定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妙齡女郎。嬌小玲瓏模樣可人,一張巴掌小臉,精致可愛的五官加上光潔的皮膚,就如同瓷娃娃似的招人稀罕。便是此時嬌嗔薄怒略帶任性,也因為語氣輕柔模樣可愛,讓人不覺反感。
池墨軒皺眉道:“沒規(guī)矩!沒看到這里這么多人,怎么好亂闖?”
小日向哈哈一笑:“池秘書太見外了。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哪有那么多規(guī)矩?咱們青幫弟兄都是場面上的人,大小姐快人快語,我們倒是覺得投脾氣。來來,我們來引見一下。”
年輕的姑娘皺著眉頭,顯然對于房間里的味道也極為厭惡,可是池墨軒要求她進來,她也只好聽從。等到走進房間里,池墨軒為寧立言介紹道:
“這是我的侄女,池小荷。她父母去世的早,是我拉扯她長大成人,說起來和我自己的女兒也沒什么區(qū)別。只是被我嬌慣壞了,任性得很,讓各位笑話了。”
池小荷和寧立言打了招呼,隨后就站到付覺生身邊。少女的愛情不懂得掩飾,反倒是急著表明立場。她的眼睛掃過房間里一干女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急著跑過來攪局,想必也是擔心付覺生身邊也多了個這樣的女人。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陳夢寒身上,臉上笑容漸去。女性的敏感與年齡和閱歷無關,在這方面或許很多女人本就是無師自通的偵探。
付覺生的反常,陳夢寒的強顏歡笑,以及兩人的舊識關系讓池小荷瞬間警惕起來。陳夢寒向她伸出手,她卻沒有回握,而是冷聲自我介紹:
“我叫池小荷,殷專員是我的干爹,覺生是我的未婚夫。你們兩個以前認識?覺生什么事都不瞞我,卻不曾對我說過有你這么個朋友,否則我肯定捧你的場。從今天開始我們就算是認識了,覺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時間來行政公署,我?guī)闳ネ妗!?
她又看向?qū)幜⒀裕骸皩幭壬闶顷愋〗愕哪信笥衙矗窟@么個大明星你可要看緊一些,小心一不留神,就從你手里飛走了。”
寧立言微笑道:“多謝池小姐關心,你沒看我這用力拽著呢么?就是怕她飛了啊。我力氣大,就算是只鳳凰也飛不出我的手心。倒是你得留神,男人的力氣大,若是想飛得時候,你這么個嬌小姐可是拽不住。”
池墨軒笑著打斷兩人對話:“這孩子被我慣壞了,沒大沒小的,三少不要跟她一般見識。來來,我們坐下說話,小荷你不是要去買東西么,就和覺生去吧。”
池小荷看看付覺生,見他沒有挪動的意思,也搖頭道:“我不去了,沒意思。你們要商量事情,我不打擾。夢寒姐姐,你跟我去書房吧,我給你看我和覺生的合影。咱們在這,他們不方便說話,又要埋怨我們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