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野獸的羅網以及弓弩已經初步完成,但是這不意味著捕獵工作就此高枕無憂。劉黑七這種兇獸雖然上不得臺面,但是危險程度并不低,尤其寧立言親自上陣的前提下就更得小心謹慎。日租界也不是平安之地,吉川幸盛、藤田正信……寧立言在那里有著足夠多的對頭。
除此以外寧立言還有一個預感,劉黑七這種野獸最對日本人的胃口,那幫人不可能放他在租界里生活不予以過問。不管是前世里有關劉黑七帶兵進攻沂蒙根據地的記憶還是從這一世日本人的行事風格考慮,這幫人與劉黑七接觸就是個時間問題。
惡狼與猛虎組成聯軍遠比狼狽的組合破壞力更強,危險程度也更高,要在老虎洞里干掉惡狼,更不是一件容易事。
等到傍晚時分老謝送消息過來,坐實了寧立言的猜測。按照寧立言的指示,老謝安排了日租界的青幫弟子對兩條街進行重點調查。可是那幫青幫弟子剛一到地方就發現這兩條街上多出了不少形跡可疑的人物往來巡邏。
奉命去調查的混混都是日租界的地里鬼包打聽,日租界的青幫與東洋人也常打交道。有人認出那些人里有幾個乃是藤田公館的耳目,為了避免暴露自己便不敢再查下去。
寧立言圈定那幾個可疑區域,乃是根據露絲雅提供的情報結合日租界近幾年房產變更情況以及周圍的信息反應而做出的推測。藤田公館的出現算是個旁證,可以確定劉黑七或是他的部下就藏身其中。
對于藤田公館寧立言自然熟悉。這個公館從成立之初就和自己乃至白鯨八字不合,宋麗珠遇刺重傷的行兇人乃是小日向,可是背后的主使則是藤田。
日本人的情報系統分別隸屬于不同的部門,在戰時他們會為了共同的目標合作,和平時期又免不了互相拆臺爭權奪利。藤田正信的靠山是日本熱河駐軍,再追根溯源就能查到關東軍司令部頭上。
關東軍吃到了九一八事變的甜頭,一心想要繼續復制這一模式,讓自己獲取更多的軍功武勛,在日本內部也屬于最為激進的侵華派。日本國內因為準備不充足以及對歐洲列強的忌憚,目前還沒有對華全面進攻的打算,關東軍的那幫赳赳武夫卻已經等不及想要發動戰爭。
他們的行動方針就是在華北制造事端,等到事態嚴重到一定地步,關東軍再以維護治安保護僑民等目的揮師入關,把華北也納入囊中。與關外不同,河北一旦發生戰事整個中國都沒法置身事外,全面戰爭必然爆發,日本國內也只能承認事實發動全面侵華作戰。
小日向手下那批土匪進關,最終目的就是要在華北搞破壞,劉黑七這種混世魔王到了日租界,藤田當然不會放過。若是日本人肯出錢出槍,劉黑七很快就能拉起一支隊伍。
得到消息時寧立言和喬雪已經回到別墅里,喬雪的眉頭微微皺起:“日本人果然插手而且還是藤田公館出面和劉黑七接觸,這回事情就更難辦了。我們的計劃要調整你必須放棄親自出手的打算,改為坐鎮指揮。藤田的背后是關東軍,那群武夫根本不懂情報界的規則,藤田正信更是個兇殘的魔鬼,不會對情報員手下留情。如果你被他抓住把柄,隨時可能喪命。在日租界殺人這種事我們不能自己動手,韓向方的人一周左右就能到,最晚不會超過十天。讓他們下手解決劉黑七我們提供必要的支持,再不行我就去雇傭槍手。”
“如果連我都做不到,他們就更沒用了。”寧立言在家里說話更隨便一些:“劉黑七是個有奶就是娘的主,誰給他好處他給誰干活。藤田拉攏他不是難事,惟一的困難大概就是經費籌措。日本人的吝嗇和劉黑七的貪婪在短時間內難以磨合,可是這個時間不會拖得太長。拿到錢的劉黑七就會離開天津,我們就拿他沒辦法。更危險的是劉黑七離開前肯定會對我們發動襲擊,襲擊目標可能是湯玉麟也可能是我還可能是白鯨,不管以誰為目標,結果都會很麻煩。藤田之前就曾經雇傭難民襲擊白鯨,他這個人不講體面不講規矩,把情報戰場當成正面戰爭,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如果他以白鯨為目標,露絲雅也會有危險。”
“我管不了那么多!”喬雪在家里也敢說話:“在露絲雅和你之間,我只能先顧及你的安全。”
“但我們的安全實際是一回事。大家是個團體,如果露絲雅那邊出了狀況,對我們也沒好處。所以必須把劉黑七解決,看著他死掉我們才能放心。我可不想睡著的時候都睜著一只眼睛。現在是要找到他具體下落,等到查清楚他的蹤跡,就該是要他償命的時候。”
喬雪看著寧立言的眼神就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的決定,雖然平日里對自己百依百順但是在這種大事上,自己根本左右不了他的意志。這個發現讓喬雪有點沮喪卻又在隨后自我安慰:自己要找的男人必然是這種有主見有決斷的,若是連這點膽氣都沒有,如何配得上自己?
她沉默片刻忽然說道:“那……我也去。”
“做夢!”
“你阻止不了我。”
“你有你的事要做,劉黑七要鏟除,失蹤案也不能不查問。固然要把這件事算在劉黑七身上,但是我們也得先查個真相出來。我的推測只是推測,需要足夠的證據。現在這件事就得你多費心,我當然也會去幫你。”
喬雪想了想:“那你明天陪我去圖書館。”
“那你從今晚開始就不許黑白顛倒,明天早上我帶你去華界吃早點,你要是起不來我就帶別人去。”
寧立言與喬雪第二次來到圖書館時,卻發現一個趙歆居然也在。胡殿坤的事發生以后,寧立言把他的口供交給廖伯安自己并沒說什么,也沒就此發難。這不是爛好人而是知道真發作也沒什么用。
趙歆的警銜比寧立言低,但是實權不小,在警務處也算是一方諸侯。英租界的腳踏車手槍隊是在趙歆與廖伯安共同提議下組建,隨后各國租界以及華界才開始效法,因為這件事廖伯安很是受了番嘉獎。
這支隊伍的特點在于靈活機動行動力強,既能承擔緝捕任務又能擔任警衛工作。趙歆對部下要求嚴格,成員制服必須整潔腳踏車隨時保持干凈,警容風紀出色,其他各租界的腳踏車分隊都不能相提并論。
趙歆因此得到英國人的認可,被他們認定為“有才”之人。和寧立言這種“明星警官”相比趙歆在知名度上略有不及,可是如果論辦事能力英國人可能更相信他。
有這么個人和寧立言為敵英國人求之不得,絕不會因為胡殿坤的事怪罪趙歆。若是寧立言私下殺了趙歆就更是犯了忌諱自己無法立足,只能如此處置。事后趙歆請了病假不上班,想來是被廖伯安勒令以此為懲戒算是給寧立言交待。出現在圖書館時也是一身便裝不曾穿制服。
雖然兩人的關系敵對,可是表面還要裝著若無其事,仿佛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見面少不了寒暄問候幾句,寧立言又關心了趙歆的身體問他幾時回去上班,趙歆則表示自己還是沒好準備多休一段。
“自從當上手槍隊長以后已經三年沒休假,這次積攢的假期正好一起休了。我這個人愛好不多,休假的時候也沒事坐,來圖書館看看資料算是消遣。沒想到寧督察與喬小姐也是同道中人,今后咱們可以交流一下讀書心得。”
喬雪不陰不陽道:“求之不得。不知道趙隊長喜歡看什么書?”
“開卷有益,我倒是沒有固定的選擇,最近一段時間我正在研讀建筑類作品。不知喬小姐的喜好是?”
“法律!現在研究租界法庭對于內部犯罪人員的處理!”
“如此,我們就自便,中午的時候我請二位吃飯。”
喬雪將上次找到的那堆訴訟類檔案重又抱出來放到桌子上,隨后趴在寧立言耳邊道:“趙歆怎么還沒完?他說他在看建筑類書籍,我剛才瞟了一眼他也在看倫敦道的建筑設計圖。他還是為了韓啟泰他們家的事,我本來還等著他辭職,沒想到他還敢出來找麻煩,要不要我找內務處把他先抓起來再說?”
寧立言想了想:“我不贊成。廖伯安能讓他出來,自然是有他的考慮。這個趙歆現在說不定已經代表藍衣社行動,除非把他一棍子打死,否則就沒必要招惹。只不過藍衣社那幫人素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又性情貪婪,劉黑七那邊要快,這邊也不能慢。若是我們手腳慢了,那些古董說不定落在誰手里。”
老謝那邊的消息還沒過來,劉黑七的具體落腳點未知,也就無法采取攻擊行動,眼下的注意力便又放在了這起案件之上。兩人在紙張中尋找蛛絲馬跡,現場方面的負責人則是張沖。
認真起來的張沖仿佛變了個人,一改往日的怠惰作風,拿出了周身的解數。一如喬雪之前的評價,寧立言沒辦法提高張沖的上限,但是可以大幅度提升這個人的下限。這個巡捕房有名的油條一旦認真起來做事也頗有些章法,更重要的是他帶頭認真部下沒法偷懶,所有人都跟著認真起來。
即使以他們的能力沒法從現場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可是這份認真也一樣得到回報。就在張沖蹲在書房的博古架前琢磨這鐵家伙到底藏著什么機關的時候,一名警察來到他耳邊低聲匯報:“弟兄們發現從日租界過來兩個小子,沒事就圍著這轉圈,一上午繞了能有三趟,感覺不對頭。”
“認準了是一撥人么?”
“看您說的,我們哪敢瞎說啊。咱這眼睛也不是出氣的,看得準著呢。可他們是從日租界過來的,咱也不敢亂動。”
張沖臉一沉:“越活越回去了!日租界來的多個嘛?咱吃英國人的飯用得著怕小日本么?既然可疑就把他們弄起來,出事我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