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攸的目光在柳望月母女面上一掃而過,聽了齊三奶奶的話,眉頭略動,又將目光轉回到荀卿染身上。
“四爺回來了!”荀卿染笑著上前,迎了齊攸進來,伸手幫他脫下大氅。
荀卿染知道,齊三奶奶說出什么不好聽的話來,她可以容忍,但是齊攸肯定會生氣,齊三奶奶討不了好處。
但是荀卿染并不想借齊攸的手,給齊三奶奶難看。在她心里,是不想讓齊攸回來一進門就觸霉頭。她想著借這個機會,但凡齊三奶奶識得一點眼色,就可以告辭出去,免得大家尷尬。
齊三奶奶顯然和荀卿染的想法不同。她見齊攸回來,本以為才場熱鬧看,可齊攸卻對柳望月母女視而不見,荀卿染也和平常一樣,而柳望月,自打齊攸進門,就躲在一邊,只是垂著頭。
齊三奶奶忙走到柳望月身邊,先扯扯柳望月的衣角,指著齊攸,“這不是害羞的時候,還低著頭做什么?快看,人可不就在你面前。”
梅望月有些局促,又才些期盼,終于抬起頭。
齊三奶奶又俯下身,對月牙兒道,“快叫爹啊。……唉喲……”
齊三奶奶驚叫一聲,被柳望月壓的摔倒在地上。
原來柳望月只看了齊攸一眠就臉色慘白,身子一歪,倒在齊三奶奶身上。柳望月比齊三奶奶高,兩人摔在一起,齊三奶奶在地上做了人肉墊子。
那跟隨仆婦趕上來扶柳望月。月牙兒也跑到柳望月身邊,焦急地小聲叫娘。
齊攸眉頭皺的更緊了一些,“怎么回事?”
這事情說來話長,而且還有點復雜。
荀卿染想了想,只簡單道:“這女子進京尋夫,三嫂就把她帶到咱們這來了。”
“哦?!”齊攸不由得涼涼地掃了地上的齊三奶奶一眼。
早有人將柳望月和齊三奶奶扶了起來。麥芽拿了鼻煙壺,放在柳望月鼻子下,柳望月吸了兩口悠悠醒轉,卻目光呆滯,似乎萬念俱灰,稍稍回過神來,就低了頭小聲抽泣起來。
荀卿染心理早有準備,自然明白柳望月哭的是什么,便揮揮手,讓桔梗先將柳望月帶出去。
齊三奶奶也有些發懵。齊攸剛進來時還好,現在卻周身明顯散發著冷氣,齊三奶奶再遲鈍,也感覺到那冷氣是朝她發散的。
齊三奶奶朝門口退了兩步,卻還是不甘心。
“柳娘子,你哭什么啊,這不是找到人了嗎。我們四奶奶是慈悲心腸,你以后可有好日子過了。”
“奶奶別再拿小女子取笑了。”柳望月強忍著哭泣,“我要找的那人,不是,不是這位齊四爺。”
“啊?”齊三奶奶驚道。
“四奶奶,小女子給您賠禮。我要找的那人,只怕、只怕真的是騙子,小女子命苦,求您把婚書和金鎖還給小女子,好歹我拿著,不讓人背地里說我的月牙兒。”
柳望月擦了擦眼淚,略微整理了衣裙,上前來給荀卿染行禮道。
發現齊攸不是她要找的人,柳望月的自稱立刻就變了,說話的口氣也變了。荀卿染自然覺察出其中微妙的變化,還是后者的柳望月更加自然,也讓荀卿染聽著更加舒服。
因為有婚書和信物,這月牙兒就是出生就是清白的,荀卿染當然明白這一點,雖有個念頭在腦中閃了閃,還是痛快地將婚書和金鎖給了柳望月。
到了這個時侯,就是齊三奶奶再怎么糊涂,再怎么自說自話,也不得不明白過來,她又白忙了一場。她在門口見到這母女找門房搭話的時候,還心里嘲笑這是外地人,等那仆婦上前與黃芩搭話,黃芩忙著搬東西,沒有搭理。她不知怎地,就招呼了幾個人過來問話。一聽說柳望月是尋夫的,所尋的夫就是齊府的爺,她立刻熱血沸騰,幾乎想都沒有想,就領了人進門,徑直到寧遠居來了。
現在柳望月親口說,齊攸不是她要找的人。如果柳望月要找的那人,真的是冒充國公府的公子騙婚,她這樣莽撞地領人進門,少不得又要挨一頓訓斥。
齊三奶奶低下頭,因為聚賭的事情,容氏是更加厭煩了她,罰她去家廟。還是因為瑁哥兒機靈,她才能這么快回來,現在這事,只能盼著齊攸和荀卿染都不追究。
“哎喲喲,柳娘子,你看你,找人怎么也不說清楚!我可是信了你,還想著做件好事,結果卻成了這樣。”齊三奶奶對柳望月抱怨道,又轉頭向齊攸和荀卿染陪笑,“嘿嘿,四爺、四奶奶,這柳娘子糊里糊涂,我這就帶她走。你們就當沒這件事就行了。”
齊三奶奶邊說邊拉了柳望月往外退,出了正房的門,更加快了步子往外走。
“三奶奶這又是要干什么啊?”寧遠居外,負責打掃的婆子瞧著齊三奶奶帶著人一溜煙地去了,便湊在一起。
“還能干什么,折騰唄。”另一個婆子道,“才從家廟回來,卻跟進宮見過皇帝一樣興頭,你沒見她方才往里走,那個臉色,唉喲,跟揀了金元寶似的。”
“還真沒看見,就瞧著她出來這臉可不好看,跟輸了百八千似的。”
等離的寧遠居遠了,齊三奶奶放慢了腳步。柳望月方才受了打擊,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齊三奶奶身后。
齊三奶奶看了看柳望月,“你那男人確實說是京城安國公府的?你跟我說說,他是什么模樣?”
柳望月點頭,“……身量比方才那位爺矮一點,年紀比那位爺大一些。”
“你吧婚書給我看看。”齊三奶奶伸出手。
柳望月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拿出婚書,這次卻不肯交給齊三奶奶,只手里展開給齊三奶奶看。
齊三奶奶湊近看了幾眼,“我還會搶了你的不成?罷了,這字亂七八糟,看著費眼。你給我念念,這婚書上你那男人的名字是什么?”
“齊師達。”柳望月道。
“齊師達,”齊三奶奶重復了一遍,兩手一拍,“唉呦,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說。早說了,哪能有剛才的事?”
方才在大門口,柳望月說是來安國公府尋夫,齊三奶奶略問了兩句,就說她找對了,帶了她進來。她以為既然是齊府的奶奶認可,自然是沒錯的。可誰成想,這奶奶辦事這樣糊涂那?
柳望月張嘴想辯解,卻因為人生地不熟,不敢得罪齊三奶奶,而且她心里也還有絲希望,齊府不是只有一位爺,也許那人沒有騙她,只是齊三奶奶弄錯了人。
“奶奶知道這個人?”柳望月將信將疑。
“你發達了,這人,就是這府里的,比方才那個還好那。”齊三奶奶嘿嘿笑道。
“只要他肯承認做過的事,認下月牙兒,就是比什么都好。”柳望月道,“只是,這次可別再錯了,我,丟不起這個人。”
“這次有這個名字,肯定是沒錯的了。”齊三奶奶道。
還以為是白忙一場,結果事情另有轉機。齊三奶奶瞧著柳望月和月牙兒,這個女人和孩子,若是齊攸的,不過是給荀卿染添點堵,卻沒大用處。畢竟,荀卿染和柳望月兩人站在一起,荀卿染不論家世、年紀、容貌都比柳望月強過數倍。可是那一位就不一樣,把柳望月帶過去,還才這么大一個孩子……齊三奶奶不由得發自內心地笑起來。如果順利的話,還能幫著瑁哥兒除去一個威脅。
“走,這次我帶你找正主。放心,這次若錯了,我這腦袋就輸拾你。”
寧遠居上房,丫頭們端進來溫水,齊攸脫了大衣裳,正在洗臉。荀卿染將帕子打濕,待齊攸洗完臉,忙遞過去。齊攸接了帕子擦干凈臉上的水跡。
“四爺一路辛苦了,差事可還順利?”荀卿染陪著齊攸走進里屋,一邊詢問。
“都還好。”齊攸坐到炕上,看到他帶回的包裹都還沒打開。
“怎么沒收拾?”齊攸問道。
“不知四爺有什么安排,就想等著四爺回來再收拾。”荀卿染道。
齊攸點點頭,“都是些土儀,那盒人參是給老太太的,其它的藥材,兩位太太那送一些,那硯臺是易水觀,還有其它的你歸置歸置,該留下的留下,該送人的送人。”
荀卿染便叫桔梗、麥芽一起來收拾。保定府在這個時代是南北的交逸樞紐,十分繁華。就荀卿染所知,馳名的就有安國的藥材市場、易縣的易水硯,曲陽的定瓷,還有白洋淀的蘆葦畫。齊攸帶回來的,各種都有,藥材尤其多,有山參、靈芝、哈士蟆、鹿茸,還有幾方包裹精美的易水硯,蘆葦畫,另外還有些香膏,紙筆、珠串、尺頭等。
荀卿染指揮著麥芽和桔桔梗東西分出幾份來,容氏的那份是齊攸特別囑咐的,大太太、齊二夫人那里,只送貴重藥材,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三處藥材減量,另外加上香膏和珠串。齊婉麗、齊婉煙、容云暖和顏明月,則送蘆葦畫、紙筆、尺頭。齊儀、齊佐還有君暉,就送硯臺、蘆葦畫和紙筆。還有荀大老爺處,荀卿染覺得那套白瓷茶具就不錯。
將東西一一分派好,最后荀卿染從一個包裹里拿出幾塊尺頭,不由得有些驚訝,這幾塊都是土布,有兩塊是本色,另外兩塊一塊地白底藍花,一塊地藍底白花,看著非常像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