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澤等人吃過了酒席,便紛紛散去。
天色還早,荀卿染坐在暖閣中,與麥芽、許嬤嬤等人商量,她們剛搬過來,該拜會拜會主人只不知這抱樸園的女主人是誰。
“奴才這兩天在這院子里收拾,那玉虛散人深居簡出,好像沒有妻室。倒是見過一位嚴夫人,應該是玉虛散人的晚輩,管理著內宅事務。”許嬤嬤道。
“就準備幾個尺頭,再烤制兩樣點心送過去。看嚴夫人什么時候方便,咱們過去拜會拜會。”荀卿染吩咐道。
許嬤嬤答應一聲下去準備。
禮物送了過去,那位嚴夫人竟主動過來見荀卿染。
這位嚴夫人看樣子約略有三十多歲的樣子,身材嬌小,打扮的十分利落,一張粉白的瓜子臉,說起話來軟軟糯糯,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本該早過來拜見,知道奶奶懷著身孕,怕奶奶才搬過來要歇一歇才肯見人。”嚴夫人道。
兩人客套了一番。
荀卿染便小心探問,在這園子內主人家都有什么忌諱。
“奶奶只管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想怎樣就怎樣。”嚴夫人忙道,“只是,家父喜歡清靜,性格有些古怪。若是禮儀不周,還請奶奶不要見怪。”
荀卿染自然說無妨。
“若是缺什么,也盡管打發人來,比外面買的強一些。”嚴夫人道。
荀卿染只當是客氣話,自然客氣地回應。
送走嚴夫人,眾人少不得有些議論。
“雖說是商人家,這能得了皇上封賞的就是不一樣,那規矩禮數,卻和大家子一樣的。”
雖說主人家并不挑惕,但荀卿染依日告訴許嬤嬤、桔梗等人約束手下的丫頭婆子,不能做了惡客。
到了晚間,夫妻兩人上床歇息,荀卿染就向齊攸問起玉虛散人。
“是位老者,話并不多。與其說是商人,倒更像個儒生。”這是齊攸對玉虛散人的評價,“對我淡淡的,倒是對君暉極好。”齊攸想起那天見面的情形,“他對君暉的態度,有些像長輩,卻又沒有架子,反而多了幾分尊重。”
“他們要養這么大的宅子,可做著什么營生?”
“他家有子弟依舊在江南經商,每年自有銀錢送上京城來。”齊攸道。
荀卿染心中對玉虛散人更加好奇。
在她搬過來的第三天,才見到這位聞名已久的奇人。
那時候荀卿染正帶著福生和撞兒在楓林邊散步,遠遠地看見有人在湖邊垂釣。她見那人年紀大概有五十開外,穿著一身藏藍色直綴,正是齊攸說過的玉虛散人的模樣口她想起嚴夫人說的話,猶豫著該上前打招呼,還是繞開免得打擾了玉虛散人。
玉虛散人卻站了起來,朝她們走了過來。
玉虛散人走到近前,朝荀卿染躬身施禮。
“給夫人請安。”
荀卿染忙屈膝還禮。
“老先生便是此間的主人了?我們是不是打擾了您?”
“正是老夫。不過是無事出來走走,談不上打擾。”玉虛散人道。
“這兩個都是夫人的孩子?”玉虛散人看著福生和瑄兒問。
“這是我的女兒,這是我的義子。”荀卿染道,就讓福生和瑄兒見過玉虛散人。
玉虛散人將福生和瑄兒打量了一番,就從懷中掏出兩個玉墜。
“這是在佛前供奉過的,給哥兒和姐兒戴在身邊,或能驅邪避禍。”
卻是兩個小巧的平安墜,玉質溫潤清透,卻也不會昂貴的讓人無法接受。荀卿染略做推讓,便收了下來。
玉虛散人并沒有離開的打算,反而陪著荀卿染在沿著湖邊慢慢走了起來,并說起曾在荀君暉處看過荀卿染提的門匾對聯。
“……君暉說他的字,還是跟著夫人學的。”玉虛散人道。
直接稱呼弟弟的名字,語氣中透出親切,又說到姐弟倆小時候的事情,看來弟弟和這玉虛散人交情非比一般。
荀卿染這么想著,就笑著點點頭。
“我那時候也是幼年,姐弟倆臨摹同一本字帖,君暉年紀小,有的時候坐不住,我不過稍作督促罷了。”
“夫人的字可也算的一絕了。恕我直言,令尊雖說學問極好,只是說到書法,還比夫人略遜了一籌。夫人那時年幼,就肯在習字上下如許的功夫,想必是受了別的長輩的影響。”
當初下功夫練字,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希望荀君暉能科舉成名。她為了督促弟弟,同時也是自己喜歡,因此才下了那番功夫,后來就成了一種習慣。
“荀家本就是世代書香,讀書習字蔚然成風,若說影響,應是這家風影響吧。”
“哦。”玉虛散人沉吟道,“老夫還以為夫人是受了令堂的影響,君暉有提過令堂極好詩文的。”
荀卿染心中一動。玉虛散人所說令堂,青定不是方氏。可是,弟弟又怎么會跟他說起生母愛好詩文。
“家中嫡母出身定遠侯府,對詩文不過平平。我和弟弟的生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那時候弟弟還在襁褓,我比弟弟大一些,不過可惜,便是我,如今也記不得生母的模樣了。”荀卿染說著打量玉虛散人。
玉虛散人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帶著荀卿染走入楓林。
“這一棵,還是顏家第六代家主親手栽種的……”玉虛散人指著一棵約兩人合抱的大樹道。
這楓林已有百年的歷史,玉虛散人竟能清晰地說出每一棵的來歷。
苛卿染有些心驚,好在她在談起和弟弟的生母的時候,就將丫頭們都打發到了遠處。因此,玉虛散人的話,只有她能聽見。
“百年大族,一夕煙消云散。總算沒有焚琴煮鶴,還有這一處園子留下來,還有這些楓樹,……讓后人能夠憑吊。”玉虛散人撫著一棵楓樹,眉宇間滿是酸楚。
荀卿染有一瞬問的失神,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
“老先生做如此打扮,想必精研道家經典,通透世事。道家處世,最高境界講究和光同塵,與時舒卷。老先生以為如何?”荀卿染笑著問道。
“夫人果然博學。”玉虛散人望著荀卿染,似乎有些惆悵,又很是欣慰。“和光同塵,與時舒卷。夫人說的對,老夫也極崇尚此道。”
那就好,荀卿染心中道,微笑著點了點頭。
玉虛散人博古通今,又熟知這抱樸園內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的掌故,竟帶著荀卿染一一看過去。
“這些掌故,想必君暉都已經領略過了。”荀卿染再一次笑道。
玉虛散人也笑了笑,“請他搬進來住,他總是不肯。若不是怕夫
人在外面受苦,他絕不肯上門來找我。”
從那以后,賓主之間便沒有了隔膜。有的時候遠遠地見了,不過相互點頭致意,有的時候會過來說兩句話,有的時候只在遠遠地看著荀卿染帶著兩個孩子玩耍。雙方都十分自然、自在。
荀卿染漸漸地喜歡上了抱樸園,喜歡上了這座楓林。
福生和瑄兒顯然也喜歡這里。
如今已經是深秋,林中到處是厚厚的落葉。午后溫暖的陽光從村枝間灑落下來,映著火紅的板葉,將人的臉也染上了淡淡的紅霞。
荀卿染和齊攸沿著林中的青石小路慢慢地走著。他近來無事,也少出去應酬,每天有大把的時間陪著荀卿染。
福生和瑄兒兩個被包裹成圓滾滾的小包子樣,正一邊笑著,一邊追逐著小梅花鹿玩耍。小梅花鹿已經長出了柔軟的鹿角,它已經和兩個孩子玩熟了,輕盈地躲閃著,有的時候則會停下來,被兩個孩子捉住也不掙扎。
“福生和瑄兒這些天都玩野了。”齊攸道。
“這樣也好,你看福生又長個了。瑄兒也比一般女孩兒結實。”荀卿染笑道。
大家族的女孩子都是嬌養,像玨姐兒,比瑄兒還大一些,卻每天不離奶媽的懷里,很少自己走動,更不可能像這樣在外面玩耍。
“鸞玉姐姐說,瑄兒這樣很好。以后長大了,心胸眼界也會寬些。”荀卿染道。
“我又沒說不好。擅兒這樣很好。”齊攸道。
“若在那邊府里,便沒這般自在。”荀卿染道。
齊攸點頭,伸手將落到荀卿染頭上的一片楓葉拿掉。
“今個兒四爺去了府里,老太太還好吧!”
“祖母身體還好。”齊攸語氣有些遲疑,“太太前個又被娘娘詔進宮里去了。”
“老太太就沒進宮和娘娘說說話?”荀卿染微微皺眉。
“老太太也曾進宮,不過娘娘身體嬌弱,許多言辭都聽不得。老太太剛開口,娘娘就說肚子疼……”齊攸也皺起了眉頭。
兩人沉默著走了幾步。
“隨他們去吧。”荀卿染突然停住腳,“太太所忌諱的不過是咱們,如今咱們出來了,四爺為了讓她們安心,故意躲著朋友們,都不肯出去交游了。她們還有什么不足。”
“什么都瞞不過你。”齊攸看著荀卿染道,“卿染,我這樣做,你怪不怪我。”
荀卿染本是為齊攸不平,聽齊攸這樣說不由得撲哧一笑。
“四爺天天陪著我,我高興還來不及。我只怕四爺自己覺得憋悶。”
“我不憋悶,我正沉溺酒色,不思進取!”
“不,這是韜光養晦。”荀卿染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