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好不容易來這一趟怎么又想走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渾厚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震得人頭腦昏沉,歇夫爾公爵大步走進來, 身后是一個個踴躍而進的公爵府守衛。
原本昏暗的房間在一瞬間變得亮堂, 燈光照在艾麗莎身上, 活捉了個現行。十幾個手持武器的四級以上劍士在進門的時刻就迅速將艾麗莎和歇夫爾公爵三人圍在中間。
歇夫爾公爵摸著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寶石戒指, 神情不怒自威。
“外公您這是……外公, 這么晚了,您還沒休息啊。”既然沒辦法跑出去當自己從未來過,艾麗莎索性拍著衣上不存在的灰塵, 大方問好。
饒是她在外面浪了那么多年,面對著這個外公時總是不自覺地乖巧。她這么多年打心底里怕的就只有兩個人——德叔和歇夫爾公爵。這兩個人同樣是氣勢奪人, 但一個是因武力, 另一個則是因為久經官場。
都是老油條。
“這么晚了用得著爬窗?更何況這一直是你的房間。”
一句話如雷貫耳, 懵了的艾麗莎環視一周房間,臉色變了又變, 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爬的窗……的確是自己當年住的房間里的那個。
這不是給我下的套是什么?
……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
“外公。您要找我傳書一封就是了,何必用這方法。”艾麗莎用眼神示意了下這圍了自己一圈的守衛,笑得勉強。
“不過是你外婆突發奇想用來捉鳥崽子的東西罷了,誰會知道原本要抓的鳥崽子沒抓到,竟會逮到一只歸家的小鳥, 這可真是稀奇。”
“這鳥小不小我不知道, 但這家肯定是沒歸的, 干脆放了吧。外公您還這么年輕, 抓鳥崽子的時間多的是, 何必為一只志不在此的鳥勞神呢。”
“多養幾日,總會好的。”歇夫爾公爵無動于衷。
艾麗莎咬咬牙, 低下頭。“外公,您就讓我走吧。”
“走?艾麗莎,你想走哪去,你還能去哪?你歷任這么多年的希靈女皇時所干的事,我不做評價,但現在?我不會容許耶百華再來奪走我歇夫爾家的人!”歇夫爾公爵也不再和這個也曾是自己最為驕傲的孩子兜圈子,直接指出了他的所求。
同樣是兩國皇室家族所屬的世襲公爵,勢均力敵的鄰國間的斗爭也自然延續到各自皇室,兩家斗爭的時間幾乎相等于兩國并存的時間。更別提當年歇夫爾公爵唯一且最為寵愛的女兒不顧家中反對嫁給了世仇后代,并且女兒死后留下的唯一遺孤不被重視。
由其父親的遺囑轉交給歇夫爾公爵夫婦撫養,這個孩子本該改姓為歇夫爾并且作為其唯一繼承人,但在他手上展現出了無人可比的潛力后卻又被耶百華家的人奪走。
仇上加仇也不過如此。
艾麗莎作為當事人之一自然也知道其中的曲折,但她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姓歇夫爾,或是選擇單純地做個被捧在手心的小女孩,更不可能在這里留下耶百華右翼的唯一繼承人特修,除非……她放棄那個執著了將近幾十年的目標,她的執念。
但……可能嗎?
“但這個房間里除了您,可沒人姓歇夫爾!”艾麗莎猛地抬頭,毫不畏懼地直視著歇夫爾公爵,那雙深黑如墨的眼中深埋的執著在長久的黑暗里終于在此刻冒出了頭。
“他叫特修·耶百華,我必須帶他走,無論如何,特修他也只能姓耶百華!”
這種終于重見天日的執著讓特修·耶百華看在眼中,像一顆鈍石狠狠地敲擊在他的心上,像一顆苦澀無味的干果在舌尖滾過。特修低下頭,不由得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抿嘴苦笑。
他該高興一直以來對他不甚關注的母親還沒拋棄他嗎?他一直以來的希望不就是母親能夠多關注他一些嗎?現在他做到了,可到頭來發現的事實卻又讓人想他若從未發現過就好。
母親,您從某方面來說還真是冷血無情啊。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就連艾麗莎都認為從沒有人敢忤逆的公爵大人會因此而惱怒,但其實正相反,歇夫爾公爵看著那雙眼中所蘊含的東西,反而笑了起來,一直低沉厚重的聲音在此刻竟帶了些歡愉。
這有什么可高興的?
艾麗莎疑惑地聽著外公難得的笑音,好不容易讓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東西冒出了點頭,現在又被滿滿的疑惑替代。
干什么事要氣勢現行,而她現在因為面前之人的一笑讓積蓄起來的氣勢像泄了氣的氣球,早已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
“我知道你這孩子有追求的目標,而這也就是當初我沒太過拒絕讓耶百華家的人帶你離開的原因。艾麗莎,每個人都會有執著的東西,就如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當初放縱你離歇夫爾而去是我的授意,而如今阻止你也是我的意思。”歇夫爾公爵后退幾步,帶著特修退出這個被包圍的圈子,徒留艾麗莎一人在其中驚異未定。
“我的東西必有后人繼承,無論你拒絕與否,你們體內依然流著我的血。留下吧,艾麗莎,剩下的事情就看著結果不好嗎?”
話語落音,守衛們紛紛收斂手中的刀劍,就如來時一般井然有序地退出了房間。
艾麗莎瞧著不對勁,心中警鈴作響,果斷地轉身想翻窗離開。但指尖剛觸碰到窗欄,原本大開的窗戶‘砰’地一聲在眼前緊閉,淺淡到近乎透明的光芒籠罩著這個房間,當試圖將窗戶用力推開時,指尖觸碰到的不像是木頭的質感。
這是結界!居然用結界來關我?
“外公!你不能這么做!”艾麗莎頓時明白了歇夫爾公爵打算干什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她連忙扭頭大聲喊道,但整個房間就只剩下她一人,門窗緊閉。
“艾麗莎,接下來的事情你就別摻和了。”聲音透過門窗,光憑語氣就能想象那個鬢角斑白的男子是如何地耐心勸道。“這是屬于年輕人的戰爭了。”
要發生什么事?!您老給我說清楚!
“你們在這看著,記得不準把門打開。至于每天的食物就算了吧,她自己隨身有備。”
???您這是要斷我口糧?干糧這東西能常吃嗎?您是我親外公嗎??
“特修!你小子趕緊把我放出去!”艾麗莎拍著結界,驚恐無力地求外援。“特修·耶百華?!”
“……抱歉,母親,現在我已經改姓為歇夫爾了,您應該喚我特修·歇夫爾。”聽著里面母親喚著自己的名字,特修強忍住縮頭的欲望回應道,先前沖自己而來的黑鳥乖巧地待在手心里。
歇夫爾公爵在身旁滿意地點頭。
跟隨在歇夫爾公爵身后的特修走了一段路后,突然聽到姥爺開口問道。“后悔嗎?”
特修聞言,扭頭看著他,這個氣度非凡又智謀多人的男子撫摸著自己拇指上的寶石戒指,神情依舊如往常一般,剛才的疑惑仿佛只是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
后悔?前十幾年不甘心地只是做一個皇宮里的瓷娃娃、一日又一日地躲在愛德的陰影下,他什么也沒做,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沒有,我早就沒了選擇。現在是我爭取自己的最好時機。”特修毫不猶豫地回答,手心里一直安安分分呆著的黑鳥突然扭頭看著他,一雙紅眸仿佛在探究他的內心。
“我會贏,我不會輸。”這句話語如同魔咒在一遍又一遍地加強他心中的信念,特修抬頭看著前方。
站在走廊盡頭的伊菲·格林正好回頭,眉眼間皆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