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內,安樂坊。這地方,乃是西安本地人頂不愿意去的地方之一。這里地處城郊,本就是貧民區,治安情形不好。后不知幾時,便有一群花子盤踞此地,占了一處城隍廟做了花子窩,把個地方攪鬧的烏煙瘴氣,污穢不堪。
這些花子不僅邋遢,而且兇惡,打人罵人,乃至搶劫傷人,都是家常便飯。身上又都有家伙,便是本地的那些苦力也不敢招惹,只能搬家躲災。久而久之,普通百姓便繞路而行,一干城狐社鼠則專選在此地集會、銷贓。只是按月交納好管理費,便沒有捕快來尋麻煩,這里就成了城中一處有名的險地。只見城隍廟中,城隍像早就被推倒,在神龕上,坐著一個中年大漢,一身黑袍,面如古銅,生的甚是威風。在兩邊或站或坐,列立了幾十條好漢,各個身形剽悍,目光兇惡。
左首邊第一人,一身縞素,卻是穿著重孝。只見他拱手道:“王長老,你就發話吧。咱的兒郎,沒有孬種瓜慫,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啥呢么。咱今天開了連閹狗的衙門,接著便連巡撫、知府、總兵署全都給他端了。也讓這朝廷知道知道,咱們陜西的好漢,不是好欺負的。”
那右首邊的第一人,乃是個穿綢裹緞的員外打扮,兩手上戴滿戒指,一張嘴金光燦燦,露出那一口的大金牙。只聽他道:“三哥,你折了娘舅,兄弟伙心里都不好受。但是,咱也得要量力而行。如今西安府內,咱的人不足一千,而巡撫的標營就有將近三千兒郎,更別說總兵署的兵,陜西都司衙門的兵,打起來,咱可不占優啊。更何況,要是惹動了邊軍,那就更不是耍的,依我看,咱還是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
這二人穿縞素的乃是天龍門掌門田一飛,那一身員外打扮的,則是陜西丐幫團頭,范無咎。如今丐幫經過幾代泰西留學丐的改造,早已經與時俱進,拋棄了洪七公時代那一言堂的落后模式,改為各省乞丐由團頭管理,各地乞丐由桿爺負責,然后幫主由團頭、使者、長老共同扔銅錢來選。據說這招叫做聯幫制,乃是得自泰西,最是先進,代表著凡人進步的方向。誰要是反對,誰就是與寰宇內的億萬生靈為敵,誰就是妄想螳臂當車,誰就是大明雇的五文錢!
這種說法最早起源何處,已不可考。唯一可知的就是,自從丐幫使用了這種代表人類先進方向的管理體制后,就從昔日的天下第一幫,淪落到了令不出總舵的地步,雖然幫眾號稱百萬,但幫主更迭頻繁,朝令夕改,令下面的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這丐幫的聲望,自然就越發低落,遠無當初的光彩。
現如今那些幫規戒律形同虛設,大家比的是誰的錢多人多票多,競選幫主時,誰能有更多的鐵票才是正理。至于其他的,誰管他去死。
范無咎本是個縉紳人家出身,只是在他當家時,家道已經中落,他又不懂的如何管家,眼看范家就要成為歷史,范家人就得去沿街乞討,做個乞丐花郎。
當時有一伙千門中人,想要石頭里面榨油,在范家身上最后撈一筆,便來找范無咎,要給他編撰家譜。范無咎為人好面子,倒驢不倒架,說不出個不字來。便硬著頭皮,拿了最后一筆錢出來作為編修家譜的酬謝,這筆錢給出去,自然是如同石沉大海,除了給自己家攀了個范聃的祖宗外,再無別的收益。
可萬沒想到,這祖宗攀完不久,就有人連夜來請范無咎。范無咎初時只當是關中的刀客來駕自己的票,想自己與關中幾路大刀客都有往來,根本不在乎這種場面。再說自己如今一文不明,眼看就要賣房子了,還怕架票?便也不動武力,安心隨著前往,想著見面攀攀交情再說。哪知到地方才發現,根本不是想做沒本錢的窮鬼刀客,而是一群實打實的土老財——乞丐!
如果誰認為乞丐就等于窮,那簡直就是對乞丐這個行業的侮辱,必須對著從蕭峰到洪七公這歷代丐幫幫主的畫像道歉!那些沿街乞討,斷手殘足的一線工作者,或許有一部分是真窮的。但是那些丐幫中得了長老、舵主、桿爺等位置的人,卻沒一個窮人,個個家財萬貫,手面闊綽。穿戴上,便是那些正牌員外,也不及他們豪奢。
原來這陜西地面上前任團頭暴卒,他兒子想要繼位,卻被人揭發,他在任本地總帳的時候,黑了幫里的公帑兩萬多兩。不等花子門找上門去清理門戶,這小子已經夾帶私逃,下落不明。一時間,陜西的花子群龍無首,沒了當家。
其時正是神龍解峰解幫主新任,見此情形面悲心喜,表示雖然陜西地薄民窮,且比鄰邊塞,是個苦地方。但是為了不讓丐幫陜西工作停頓不前,決定忍痛,派出總壇方面的干員前往陜西,暫代團頭一職。等到陜西的同仁選出賢達之士,再行交割就是。
陜西在總壇的代表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懂,這簡直就是總壇要吞并陜西。真來了團頭,還有我們的地方么?便極力反對,同時又催促陜西,趕緊弄個團頭出來,否則即使防的住總壇,也防不住友鄰省份來搶肉吃。
可是陜西的情形是,幾路桿爺實力相當,彼此互不信服,幾乎到了甲說屎不能吃,乙便說你沒吃過,怎知一定不能吃的地步?誰當了團頭,在野的都要拆臺。又有人存著寧予友邦,不予家奴的念頭,這種情況下,想選出個團頭來,簡直勢比登天。
這范無咎喜交游,手面又闊,素有今世孟嘗的雅號,他編族譜這事,也就不算什么秘辛。陜西丐幫的人聽了這消息,頓時大喜,這團頭總算是有著落了。
范無咎第一有名望,在陜西地面上是有一號的主;第二沒根基,他當了團頭,也能安心做個橡皮圖章,由著這些桿爺們操縱;三來沒有靠山,與任何勢力都沒什么糾葛,不怕他成為敵對力量的代言人;第四有出身,范聃老祖是丐幫名義上的祖師爺。
雖然如今丐幫不信這個,便是那位女諸葛黃蓉活了,也一樣輪給你看。但是,固然大家在私下里只認刀子、銀子和乃子,但是在臺面上,虛名還是要的。等到競選幫主時,陜西這能抬出來祖師爺的直系血親,第XXX代子孫,這是何等的威風?你不選他?你不選他你就是反對祖師爺,就是反對丐幫,就不要再吃乞丐這碗飯,就給我扔了這個金飯碗!
想到自己這省,也許能捧出一位幫主,到時候政策傾斜,說不定陜西花子的生活,也能追上江南的同行。這幫桿爺們破天荒的團結了一次,公推范員外無咎,接任陜西丐幫團頭一職。
范無咎無心插柳,從即將去乞討一線工作的破產財主,變成了丐幫團頭。別小看這傀儡團頭,傀儡團頭也是團頭。地面上的巨室富豪,對他就得禮讓幾分,否則紅白事上,來幾百花子給你搗亂,或是在上風頭扔十幾輛糞車,再或者每天晚上在你家門外掛兩個死人,這誰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