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絲巷秦宅之主,名:柏古,字:仕云。
年齡:七日后將過六十大壽;
生平背景:號稱以前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教書先生;
興趣愛好:在桑家茶攤飲茶,望天;
交友情況:不明;
家庭成員:不明;
口味偏好:不明;
祖上八輩:不明;
晌午炙熱陽光下,郝瑟蹲在茶攤桑樹樹蔭之下,一手拿著蒲扇扇著涼風,另一手抓著這張僅有幾行字毫無參考價值的“秦老爺調查報告”,挑眉瞅了一眼對面滿面愧色的首席探員。
“小冬子,你出去查了整整三日,居然只調查出這些消息?”
“郝大哥,對不住——”陳冬生抓耳撓腮道,“這三天我把能問的人都問了,腿都快跑斷了,可這秦老爺的消息,卻是啥都查不到,就好似——好似此人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一般。”
“切!又不是孫悟空,從石頭里蹦出來個錘子!”郝瑟翻了一個白眼,蒲扇扇了兩下,朝那邊收拾茶碗的尸天清一招手,“尸兄,過來,咱們開個碰頭會!”
尸天清將茶碗放下,走到郝瑟身側,撩衫一蹲:“阿瑟,何事?”
“你瞅瞅這個。”郝瑟將調查報告遞了過去。
尸天清掃了一眼,眉頭微微蹙起。
“小冬子之前調查傅禮三樁婚事之時,總共才花了大半日時間,可是調查這秦老爺,用了整整三日卻連根毛都沒查出來,這只有兩個可能!”郝瑟表情凝重,豎起一根手指,“第一,這秦老爺的確是個沒啥背景的教書先生,行事低調,而且無家人無朋友無背景的三無人士。”
“不會!”陳冬生連連搖頭,“他那間宅子,地方可大著呢,外墻繞一圈就要半柱香的時間,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絕對住不起那種宅子。”
“或許只是個十分有錢的普通老頭?”郝瑟摸著下巴推測。
陳冬生皺眉搖頭:“若真只是個普通富貴人家,那為何連一點蛛絲馬跡都問不到,就好似、好似……”
“好似被人抹去了。”尸天清突然啞聲道。
“沒錯,就是這個感覺!”陳冬生一拍大腿。
尸天清眉頭更緊。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郝瑟深吸一口氣,壓低嗓門,“這個秦老爺是一個——憑咱們的路子絕對查不出來歷的隱士高人!”
說著,郝瑟就伸長脖子向桑絲巷盡頭望去。
陳冬生也不覺順著郝瑟的目光看去——
晌午陽光炙熱,烤的地面滾燙,滾滾熱浪從地面蒸騰而起,將空氣扭曲變形,秦宅緊閉大門深陷縱巷深處,忽隱忽現,就如一團吸人魂魄的恐怖漩渦。
郝瑟和陳冬生同時一個激靈,立即收回目光,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牙疼表情。
而一側的尸天清則是面無表情,僅是慢慢瞇起了雙眸。
“郝大哥,怎、怎么辦?”陳冬生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珠,“若是這秦老爺真和咱們想的一樣,若是咱們這壽宴一個不小心給搞砸了,若是萬一惹惱了這秦老爺,把咱們也給——”
陳冬生手掌在半空一擦:“抹干凈了咋整?”
郝瑟干咽了一口口水,一臉懊惱之色:“先人板板!還真是一分錢一分貨,這價值四十兩銀子的活計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說著,就站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又蹲下身,使勁兒搖了兩下蒲扇,看向尸天清:“尸兄,實在不行,咱們把這活兒給推了吧。”
尸天清猛一抬眼,微顯詫異瞪著郝瑟。
陳冬生也是一驚:“郝大哥你不是說此次乃是賭上咱們前途命運的名譽之戰嗎?”
“名譽個錘子!名譽能比命重要嗎?”郝瑟一蒲扇拍在了陳冬生的腦門上,“沒聽說過此一時彼一時與時俱進識時務為俊杰嗎?”
“可是四十兩銀子啊……”陳冬生一臉惋惜道。
“你就知道銀子!鉆錢眼里去了!”郝瑟一臉鄙夷又扇了陳冬生后腦一下,“有命賺錢也要有命花啊!”
“阿瑟原本是如何計劃的?”尸天清突然出聲問道。
“原本?”郝瑟怔了怔,不禁又開始狂躁搖蒲扇,“老子原本想著,待小冬子把這秦老頭的口味愛好習慣祖籍啥啥都調查清楚之后,再根據這些信息給秦老爺量身定做一份宴席菜單,可誰料到,這一查……”
說到這,郝瑟不由長嘆一口氣:“如今什么消息都查不到,什么所謂的量身定做的菜單肯定抓瞎,這樣發展下去,壽宴肯定要辦砸了,到時候咱們名聲也沒賺到,還惹了不能惹的人,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郝瑟一錘手掌:“所以,干脆,把這活兒推了!”
“阿瑟計策甚好。”尸天清點了點頭。
“沒錯!撿日不如撞日,老子這就去秦宅把銀子退回去!”郝瑟噌一下跳起身,轉身就要沖回院子取錢。
“阿瑟!”蠟黃手掌卻突然拉住了郝瑟的手腕,“我是說,你之前的計策甚好。”
“啥子?”郝瑟一愣。
午后熱風拂來,厚重劉海揚起,鋒銳精光在尸天清眼中一閃而逝。
“既然查不出,那不如登門一問!”
郝瑟頓時驚呆。
啥子?老子沒聽錯吧?
所以尸兄的你的意思是打算去單挑隱形boss的秦老爺?!
*
高墻青瓦,庭院深深,一池碧水流清華,長亭蓋荷柳梢輕。
“想不到這秦宅外面看起來死氣沉沉的,這庭院里面倒是頗有情調。”
郝瑟走在秦宅后院青卵石子路上,東張西望,一臉好奇。
身側的尸天清則是面無表情,定定看著給二人帶路的老仆的背影,不發一言。
三人身形穿過柳林,繞過花圃,步上石橋,橫跨水塘來到池心涼亭之上。
亭子紅頂碧柱,石桌石凳居中,一抹黑色背影倚桌而坐,遠目眺望,面容滄桑,正是壽宴委托人,秦柏古秦老爺。
“老爺,桑家茶攤的郝瑟和尸天清求見。”老仆躬身一禮道。
“小的見過秦老爺。”郝瑟一抱拳。
尸天清也同時抱拳。
“哦,是小郝和小尸啊,老莫,奉茶。”秦老爺看了二人一眼,吩咐道。
“是,老爺。”老仆恭敬退下,身形如風出了涼亭,卻是未發出半點腳步聲。
媽呀,這秦宅果然是藏龍臥虎!
郝瑟瞄了一眼老仆的背影,咽了咽口水,迅速向秦柏古展開話題。
“秦老爺,小的此次前來,是特地為了壽宴一事來問秦老爺幾句話。”郝瑟抱拳道。
“小郝你想問何事?”秦柏古垂著眼皮問道。
“咳,是這樣的,雖然秦老爺您之前說,這壽宴的菜式由我們隨意安排,但小的思前想后,覺得還是應該以秦老爺的喜好為主,所以特來問問秦老爺平日里都喜歡吃些什么口味的菜式,以便小的參考一二。”郝瑟一臉恭敬問道。
秦柏古眼皮動了一下,慢慢撩起眼皮,看著郝瑟,半晌,才道出幾個字:“無妨,你二人做什么,秦某就吃什么。”
喂喂喂,你這個秦老頭,到底會不會聊天啊!
“秦老爺——”郝瑟眼皮跳了跳,“您這樣小的可就不好辦了啊,若是壽宴那一日,我們做出的菜式不合您的胃口,那豈不是不美。”
秦柏古頓了頓,又慢悠悠道:“無妨,只要能讓秦某的幾位故友喜歡便可。”
媽呀,總算問出來一點信息了。
郝瑟抹了一把汗:“那不知秦老爺宴請的貴客都偏好何種口味?”
秦柏古搖了搖頭:“常年不見,秦某不知。”
你妹啊!這老頭絕對是來砸老子的牌子的!
郝瑟眼角一抽,死魚眼慢慢瞇起,背后升起冉冉黑色匪氣。
“不知秦老爺是否方便將貴客名單謄抄一份給我們?”靜坐許久的尸天清出聲道。
尸兄,干的好!
郝瑟雙目一亮,暗暗點贊。
秦柏古目光慢慢移向尸天清,靜望片刻,平聲道:“若是秦某說不方便呢?”
先人板板!這老頭絕對是來找茬的!
郝瑟立時怒火中燒,噌一下站起身,從懷里掏出那兩枚銀錠子,啪一聲拍在了石桌上,提聲道:“秦老爺,我郝瑟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向來是一言九鼎,只要是我郝瑟承諾之事,定會竭盡全力完成。承秦老爺重金委托壽宴一事,自是不敢怠慢,日日殫精竭慮,唯恐不周,所以才來與秦老爺商討。”
說到這,郝瑟深吸了一口氣,拔高嗓門:“只是秦老爺似乎并不信任我等,既然如此,郝瑟自知才疏學淺能力不足,不配為秦老爺準備宴菜,這銀子就請秦老爺收回去,另請高明!”
一段話說得是氣勢洶洶,擲地有聲。
秦柏古眉頭一動,目光定在郝瑟身上,雙眼慢慢瞇起,兩瞳灰眸驟然加深,宛若兩潭泥沼漩渦,飛旋滲骨,吸人魂魄。
臥槽!出了什么事兒?!
郝瑟立時大驚,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不禁倒退一步。
突然,一只蠟黃手掌壓在了郝瑟肩上。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立時就消去了八成。
尸天清身姿筆直如松,靜望郝瑟泛白面色一瞬,豁然扭頭看向秦柏古。
劉海猝揚飛亂,精銳眸光宛若冰刃倏然凝射而出,這一瞬,尸天清整個人就如一柄出鞘利劍,寒意流縈,令人無法逼視。
對面秦柏古的眼皮一跳,倏然將眸光收了回去。
尸天清掃了一眼秦柏古,回頭望向郝瑟,輕輕一笑:“阿瑟,沒事。”
立時,冰劍消融,霜雪化溪,滿庭花綻,萬物復蘇。
對面的秦柏古雙瞳豁然繃大,全身迷障之氣霎時消失的干干凈凈,只留一臉驚詫萬分的表情掛在臉上。
“秦老爺,若是無事,咱們就先走了啊!”郝瑟急忙拉住尸天清手腕,忙不迭向外走。
“且慢!”秦柏古騰一下站起身,定了定神,驚詫之色漸漸淡去,又變回古井無波的一張臉,提聲道:“老莫!”
“是,老爺!”
之前退下的老仆突然冒出,簡直猶如鬼魅一般,嚇得郝瑟頭發根又倒豎一片。
“稍后,把壽宴賓客名單送一份到二位小哥府上。”秦柏古吩咐道。
“是,老爺。”老莫應聲離去。
秦柏古上前一步,將桌上的銀錠子拿起,遞向了郝瑟:“小郝,這壽宴一事,秦某的確無人可托,還望你二人可助老朽一臂之力。”
說話的語氣竟是比之前緩和了不少,竟還帶了幾分恭敬相請之意。
“額……”郝瑟死魚眼圓瞪,轉目望向尸天清。
尸天清唇角輕勾:“天清聽阿瑟的。”
郝瑟眉梢一挑,立時了然。
老子明白了,尸兄的意思就是,經過剛剛一番試探和目光對戰,這秦老爺根本不是尸兄的對手啊!
想通其中關節的郝瑟立時精神大振,大方接過銀子,向秦柏古一抱拳:“多謝秦老爺信任,宴席一事,就包在小的身上。”
秦柏古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嘴角扯了扯,露出七分像笑臉三分像哭相的奇異表情:“好,秦某拭目以待。”
*
“幸虧咱們要了一份賓客名單,否則真要抓瞎了啊!”
郝瑟站在葡萄架下,手腕一抖,手里的卷軸就如流水一般嘩啦啦瀉了一地,竟有半丈之長,把葡萄架下的空地都鋪滿了。
“我的老天,這起碼有一百多人吧!”顧桑嫂隨手抓起名單一截,掃了一眼,咋舌道,“想不到這秦老爺平日里深居簡出的,交友竟如此廣闊。”
“是啊,而且名字都特怪。”郝瑟指著名單中間一處,“你看這四個人,徐大虎、王二狼、李三熊、趙四豹,這什么鬼啊,比網名還不如,這秦老爺不會是隨手編了一串名字來誑咱們吧?”
“還真不是!”陳冬生一旁一臉鄭重道,“這四個人我知道,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黃河四雄!”
“我去!”郝瑟翻了個白眼,“這幾個人的爹娘是有多想不開啊,怎么給自家娃起這么不親民的名字。”
“我白天尋了一個聚義門的兄弟問過了,他說這名單上一半以上的名字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剩下的卻是未曾聽過,八成是化名。”陳冬生一臉正色道。
“江湖上的人物啊——”郝瑟摸著下巴,“看來這壽宴要以肉菜為主了。”
“小郝啊,這一百多人的壽宴,你們三個人能忙過來嗎?”顧桑嫂一臉擔憂,“要不我也去幫忙吧。”
“放心,顧老板,小的一早就讓小冬子放消息出去了,說是我們要招幾個臨世工,看時間,也差不多該有人來應聘了——”
郝瑟話音未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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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哥您可真是鐵口直斷!”陳冬生歡呼一聲,就奔去開門。
豈料這大門一鎧,就呼呼啦啦涌進來一大幫人。
“小郝,聽說你們要找人幫忙?”
“算俺一個!”
“把我也算上!”
“梓兒也可以幫忙!”
但見陳鐵匠夫婦倆、王懷山和自家小媳婦、呂褔黎和梓兒,還有周云娘拉著周大娘都進了院子,一大幫人熱熱鬧鬧,竟是桑絲巷所有的街坊都到齊了。
“大家?!”郝瑟騰一下站起身,滿面驚詫。
尸天清也慢慢起身,常年沒啥表情的臉上多出了一絲訝異之色。
“大伙怎么都來了?”顧桑嫂一臉驚喜道。
“哈哈哈,小郝,你上次幫了俺的大忙,俺正愁沒機會謝你呢!”王懷山拉著自家媳婦笑得跟花一樣。
“小尸上次救了梓兒,我還沒正式謝過。”呂褔黎抱起使勁兒招手的梓兒,露出靦腆笑意。
“我家這個不成器的臭小子天天麻煩你們,這次就當是謝禮啦!”陳鐵匠兩口子笑吟吟道。
“郝哥哥,尸哥哥,我娘可有一手做壽面的絕活,這次肯定要露一手的!”周玉娘拉著周大娘的手,嫣然一笑,“你說是不是啊,娘!”
“哼,便宜你們兩個臭小子了!”周大娘面色微紅道。
“大、大家……”郝瑟一臉感動,哽咽半晌,冒出一句,“可是小弟沒錢雇傭這么多人啊!”
此言一出,院內倏然一靜。
下一刻,人群就爆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小郝盡管放心,俺們不要錢!”
“就是就是,小郝、小尸你們平日里幫街坊們做了那么多事兒,我們這不過是順手幫忙,不用給錢!”
“對對對,放心,我們不要小郝你的銀子!”
“可、可是……”郝瑟面皮漲的通紅,狂撓腦袋,“這、這多過意不去啊……”
“好啦好啦,我顧桑嫂就做一回主,待此事一了,小郝小尸你們就做上一桌好菜,好好款待一下諸位街坊。”顧桑嫂上前打圓場道。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大喜:
“好好好,這個主意好!”
“哎呦,尸哥哥做飯可香了呢!”
“太好了,俺天天聞著顧桑嫂家的飯,早就饞死了!”
“爹爹,梓兒可以吃到尸哥哥的燒的飯啦!”
“多謝、多謝大家!”郝瑟抱拳連連道謝,兩個臉蛋紅彤彤的,宛若一輪朝陽,溫暖人心。
尸天清站在郝瑟身側,靜靜看著眾人的笑臉,聽著周遭七嘴八舌的笑鬧聲,嘴角悄揚,藏在劉海下的清眸之中,隱隱流過一道如水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