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玉衡島, 倚谷苑主廂房內。
郝瑟看著床上朝金仙的尸體, 抓了抓頭發。
床帳之內, 朝金仙四肢平開,發髻整齊,面容蒼白,胸口處殷紅一片,血水被繁復道袍吸收,將道袍染上了詭異粉紅色。
南燭站在床邊, 手戴蠶絲手套, 翻開朝金仙道袍, 慢吞吞驗尸, 宛蓮心提著醫箱立在一旁, 時不時遞上工具。
四周, 伍予知、席隱、許花姑面色青黑,尸天清、舒珞、眉頭緊蹙, 文京墨、熾陌和流曦慢慢在屋內踱步尋找線索,舞江嵐和昊申等人側立一旁,沉默不語。
門外, 五十多名萬仙派弟子聚成一堆, 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面色驚懼, 有的抹淚哭泣,更多的則是不知所措。
良久,南燭驗尸完畢。
“如何?”尸天清問道。
“死于子時與丑時之間, 一劍穿心,干凈利落,朝金仙并無反抗。” 南燭一邊脫下手套用藥粉洗手,一邊道。
“能看出劍法嗎?”舒珞問道。
“太過干凈,若是多幾劍,或許能推斷出,但現在——” 南燭搖頭。
“天下居然有能一劍殺了朝掌門的高手?!”伍予知震驚。
“是誰最先發現的尸體?”文京墨問道。
“是我。”舞江嵐舉手,“清晨萬仙弟子前來請安,半晌不見開門,舞某覺得不對,與幾名弟子破門而入,便見到了朝掌門的尸身。”
“破門的時候,門可是鎖著的?”
“門落了栓。”舞江嵐一指門口斷成兩截的門栓。
文京墨拾起門栓,放在門上比對了一下,瞇起雙眼,問道:“發現尸體之后呢?”
“當時萬仙派弟子亂做一團,舞某強令弟子不得入內,后又令人去請伍盟主、文先生和舒公子等人過來。”舞江嵐道。
“舞鏢頭一直未曾離開過?”文京墨又問。
“一直不曾離開。”
“喂,這老頭的掌門令還在不在?”熾陌突然冒出一聲。
眾人一驚,舒珞迅速蹲下身,在朝金仙身上翻了一遍,最后在朝金仙的脖頸處,勾出一根紅繩。
紅繩的末端被利刃斬斷,顯然原本是掛了東西的。
文京墨眸光一閃,提聲朝門外弟子大喊:“找個能管事的人出來!”
眾弟子慌亂散開,讓了一人出來,正是武林大會上與熾陌比武的溫垂云。
“弟子見過諸位前輩,見過伍盟主,見過舒樓主。”溫垂云進屋,抱拳施禮。
“朝掌門脖中掛著的是何物?”舒珞提起紅繩問道。
“是掌門令,派里的弟子都知道。”溫垂云道。
“難道是那個洞微先生殺人越貨?”郝瑟問道。
“洞微先生從不殺人。”伍予知道,“自出道以來,甚至甚少傷人。”
“或許突然改了性子呢?”南燭道,“僅憑江湖傳聞推斷,未免太過兒戲。”
伍予知語塞。
眾人對視一眼,沉眉不語,屋內陷入沉默。
郝瑟摸著下巴,繞著整間廂房慢慢踱步,凝神探查:
朝金仙的居所,是一所兩進套間,內室中只有三件家具,一張木床,上面躺著朝金仙的尸身,一面衣柜,里面擺著一個包袱,僅有幾件道袍,應該是朝金仙隨身換洗衣物,還有一個木案,空無一物。
屋子打掃的很干凈,光可鑒人,甚至——
郝瑟撩袍蹲身,用手指抹了抹床下的地磚,干凈的一塵不染。
額,這種似曾相識的不祥預感……
郝瑟抓了抓腦袋,繞過橫在兩室間的蓮花屏風,來到外間。
兩窗一門,大門正對北墻,上掛長天盟標配畫飾“秋湖百蓮圖”,左右各有一張太師椅,中夾紅木方桌,桌上放著一個茶盤,內有茶壺、茶盞各一,茶盞是空的,茶壺中還剩半壺茶水,郝瑟用手背探了探壺壁,茶水早已冰涼。
“這壺茶是誰送來的?” 郝瑟提聲問道。
溫垂云走到外室看了一眼道:“掌門這幾年夜間常常口渴,多會喚守夜弟子送茶,應是昨晚守夜弟子送來的。”
“昨天是誰守夜?”郝瑟又問。
溫垂云一怔,回頭看向諸位弟子。
眾弟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昨天誰負責值夜?”
“不是我!”
“我是前天!”
“我是大前天!”
“我記得好像是宋——”
“是、是我……”
一道哆里哆嗦的聲音響起,萬仙弟子最外圍豎起一只手掌。
萬仙弟子呼啦讓開,顯出一個人。
一襲道袍,眉眼清雋,面色卻是慘白如鬼,全身發抖猶如深秋落葉,一副三魂丟了七魄的驚恐表情,居然還是個熟人,丹霄道長——宋頌。
“膽小道長?!”郝瑟驚呼,“你怎么——啊、對哦,你也是萬仙派的弟子。”
“郝少俠、尸大俠、文公子、舒公子,熾陌公子,多日不見,貧道稽首了——”宋頌白著臉走到眾人面前,顫顫巍巍勉強算施了個禮。
“宋師弟,你認識幾位大俠?”溫垂云略顯驚詫。
“一面之緣……”宋頌苦笑。
“昨夜朝掌門的確有喚茶,” 舞江嵐雙眉緊蹙,細細看了宋頌一眼,點頭,“就是這位弟子來送的茶,舞某記得應該是子時前后。”
“子時……”文京墨道,“宋兄,你且將昨夜之事細細道來。”
“昨、昨夜我負責值夜,本來是在隔壁耳房里打盹,迷迷糊糊間聽到掌門喚茶,我、我就端著茶送進了屋,然后就、就回去了……”
“你送茶之時,可發現有何不妥之處?”舒珞問道。
“沒、沒有啊——”宋頌連連搖頭,“屋子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我還撞到了桌角,差點把茶水摔了——”
“黑乎乎的——等一下,宋頌,你見到朝掌門了嗎?”郝瑟提聲。
“見、見到了啊,掌門就在內室啊。”宋頌愣愣道。
“我是問,你見到朝掌門的臉了嗎?”
宋頌一愣:“臉?沒有,掌門站在屏風后面,讓我放下茶就走……我沒看到掌門的臉。”
“那聲音可是朝掌門?!”
“應該是吧,聽起來很像——當時我睡的迷迷糊糊的……可是,掌門的房里當然就只有掌門啊……”
郝瑟面色一沉,掖袍彎腰,戴上手套,開始翻查朝掌門的尸身。
“阿瑟你是懷疑,昨夜喚茶之人并非朝掌門?”尸天清問道。
“不,還真是朝掌門。”郝瑟從朝金仙胡須中捏起一小片茶葉渣,“看來是喝過茶,然后又自己掛上門栓,然后被人殺了。”
“可是,掌門夜中常會多次喚茶,從不掛栓啊。”溫垂云道。
“對對對,我送茶的時候,門也是開著的。”宋頌也道。
“那定是發生了什么——朝掌門必須要栓門的事……”文京墨看了一眼舞江嵐。
舞江嵐蹙眉搖頭:“舞某未聽到任何聲音。”
文京墨沉默。
伍予知轉身看向席隱和許花姑:“請臨清、九青、蓬萊、龍行、四派掌門去總舵。”
“是、盟主!”二人抱拳離開。
萬仙派門外弟子一片竊竊私語,眾人神色沉凝,再次陷入沉思。
唯有郝瑟,依舊在細細觀察朝金仙的尸體。
突然,郝瑟眸光一閃,抓起了朝金仙的右手。
那是一只蒼老的手,手背布滿皺紋,虎口長著老繭,唯有指甲修得圓潤精致,呈朱紅之色,光澤瑩瑩,可偏偏就在這精美的小指甲上,出現了一個針尖大小的黑點,猛一看去,就如同一點小小的污漬。
“南燭,有針嗎?”郝瑟問道。
南燭一臉狐疑遞給郝瑟一根銀針。
郝瑟手持銀針在朝金仙的指甲上小心刮擦數下,刮掉了一層又薄又細的浮漆,顯出朝金仙原本的指甲顏色,竟然是——
青黑色!
*
長天盟總舵魚龍廳,第二次掌門會晤。
眾人圍坐桌前,面色沉凝。
九青掌門宣木峰品茶,蓬萊掌門懷夢仙子斂目,龍行掌門徐泓唉聲嘆氣,梅山掌門宋艾面色蒼白,臨清掌門杭玥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表情。
“事情諸位掌門都知道了,萬仙派掌門朝金仙今日被發現死在房內,而且——”伍予知頓了頓,“萬仙派的掌門令也不翼而飛。”
“肯定是那個洞微先生殺了人,偷走了掌門令!”徐泓拍桌,“別跟我說什么洞微先生不殺人的屁話,除了他,誰還有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本事?!”
“徐掌門此言差矣,洞微先生雖然輕功卓絕,但若論起真才實學,怕是遠不如在座幾位吧?”黛凝芷繞著頭發絲兒道。
“黛莊主是懷疑,殺人的兇手是我們幾派的掌門?”杭玥似笑非笑看了黛凝芷一眼。
“朝金仙是什么人,那可是萬法妙仙訣第四層的人物,即便是在熟睡之中,尋常人也無法近身,就這么被一劍穿心死了,那說明殺他之人,武功極為高明,而天下有這般功夫的人,屈指可數。”黛凝芷意有所指瞄了一圈眾人。
“黛莊主莫不是忘了,昨夜你和蕭大小姐待在在下屋頂喝了一晚上的酒,在下煩不其擾。”懷夢仙子冷聲道。
“昊莊主和在下整晚對弈,也算是給在下做了人證。”宣木峰道。
“流曦和龍少莊主也能給我作證啊,我一晚上睡得的死死的,哪兒都沒去。”徐泓道。
“這么說來,倒是杭某嫌疑最大了,畢竟尸少俠和郝少俠并未守在杭某的屋頂。”杭玥道,“不過似乎宋掌門的島上,也無人值守。”
“杭掌門,我前夜才被人盜走了掌門令!”宋艾拍桌。
“或許只是障眼法罷了。”杭玥道。
“你!”
“憑宋掌門的功夫,莫說一招,就算一百招,也殺不了朝金仙。”懷夢仙子冷聲道。
“懷夢仙子說的是公道話,這小子想殺朝金仙還沒這個本事。”徐泓殷勤朝懷夢仙子賠笑,可惜蓬萊掌門卻是連個眼神都沒給。
龍行掌門討了個沒趣,宋艾額跳青筋,一臉“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的憋屈表情。
“諸位,”舒珞起身,微微提聲,“如今,梅山、萬仙兩派掌門令丟失,萬仙掌門更是身遭不幸,兇手線索皆無,難保在座諸位誰不會是下一個目標,此時我等還在互相猜忌、分崩離析,怕是正好中了兇手的圈套。”
此言一出,廳內一陣沉默。
“舒樓主所言甚是。”良久,杭玥頷首道。
宣木峰、懷夢仙子、宋艾也正色點了點頭。
“那依舒樓主所見,該如何應對?”徐泓問道。
“根據兩案線索,目前能推斷出兇手的目標有兩個,其一,掌門令,其二,諸位掌門的性命。而且兇手武功高深,輕功精絕,行兇時間又選防備最低的子時左右。此種境況之下,分頭行事自是大忌,所以——” 舒珞啪一聲展開無字玉扇,凝聲道,“今夜,就請諸位掌門移步南星島,同吃同住,同進同出。”
作者有話要說: 來猜猜朝金仙是怎么死的吧
是個非常非常非常簡單的密室
真的超級簡單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