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御風跟著雲(yún)裳大大方方的從明月清江樓的正門走了出來,沿著河岸徐徐走著。看著前面的女子嫋娜的身影,恍惚了半晌,感到夜裡河風微涼,而她卻衣裳單薄,叫人如何不垂憐?匆匆上前了兩步,將身上披著的狐裘大氅解下來抖開給她披上。雲(yún)裳偏頭斜目瞥他,臉頰恰恰擦過他的手背,冰涼的觸感自他指尖傳來,心裡頓時酥酥麻麻的。他即便被這突如其來的“肌膚之親”攪動了內(nèi)心一汪春水,面上卻依舊一派淡定從容,鎮(zhèn)定自若的繼續(xù)給她繫好狐裘大氅的領子。
“這是狐貍毛?”雲(yún)裳微微蹙眉,語帶不悅的擡眼看向這個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來替他繫好領子溫柔備至的男子,看樣子他還挺自得其樂的,把她的這種抗拒的反應看作是少女矜持的嬌羞,絲毫未察覺她的不悅。
“嗯,今年剛?cè)攵瑫r,城內(nèi)幾大家族舉行了狩獵大賽,城郊處圍獵時狡了幾窟狐貍窩,聽說是獵了上百隻狐貍,這其中白狐本就不多,完整的毛皮做成大氅也就得了這麼一件。家父重金購得,讓我禦寒用。今年闌干城的這個冬天格外冷呢。”他滿意的看著她被包裹在白色的大氅中,像是被擁在他的懷抱中一樣。
“上百隻狐貍一夕之間命喪黃泉卻只爲了造出這麼件衣裳來,披在身上不會覺得太灼人了麼?”雲(yún)裳將他剛剛爲她繫好的領子又給解開了,脫下大氅還給他,嘴裡還不忘冷漠的說著:“公子的好意雲(yún)裳心領了。”
陳御風怎會想到他這滿腔細心的溫存在她眼裡怎的就一文不值起來,甚至還不知爲何好似惹惱了她。堪堪接過她交還給他的狐裘大氅自己披上也不是,橫握在手裡也不是,無奈的看著她。
“方纔情急,還未請問雲(yún)裳姑娘爲何和出現(xiàn)在此地。”陳御風引著她往一處小酒館裡走去,就算她不愛惜自己,再站在那河岸風口上倘若是受了風寒,他還心疼呢。酒館生意不錯,樓下已經(jīng)坐滿,店主見他們兩人這穿著打扮,也知道這非富即貴。即便是不知道這素雅清麗又美麗動人的女子是誰,但再眼拙也該看出來了身旁這位青衣公子就是闌干城的第一公子陳御風少爺,忙親自招呼著兩位往樓上雅閣去了。
“那日姑娘匆匆離去,未曾給我留下隻言片語,我還擔心姑娘莫不是讓妖怪給抓去了。”陳御風端了酒樽,朝她舉杯敬酒,自己先喝了一口,毫不遮掩的注視著她。那專注的眼神,縱使是前年寒冰都得讓他的脈脈濃情給融化了,而對面的女子卻依然不爲所動,纖細的手指執(zhí)酒樽,不喝也不放下,就那樣舉著看著。
“你在找我?”她擡眼看他。
他真是愛極了她這個雖是無意習慣卻嫵媚勾魂的小動作,這個動作若是由別的女子做出來,他只怕會有反感,覺得這女子未免太風塵,可偏就是她做出來,明豔動人又驕傲的不可抵擋,無論她怎樣,在他眼裡都是好的,妙的。
“姑娘行蹤神秘,我無從找起,我只是在等姑娘。”
“等我?你怎知我要來找你?”她挑眉,放下手中的酒樽,一心一意的看著他。難道報恩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所以纔在那日她要歷劫之時出現(xiàn)在那裡替她擋去了那天劫?
“姑娘不是來找我,今日又怎會出現(xiàn)在這裡,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哦,你說到對,我是來找你的。”雲(yún)裳見他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可見這是個明白事理的人,那也就不用跟他拐彎抹角,咬文嚼字了。她將手裡的畫卷放到桌上,示意他將酒和酒具都拿開,之後再攤開畫卷。陳御風見了那畫,不由得抽了一口氣,凝眉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和詩句。
“這是?”陳御風看向她。
“這,便是我今日來找你的理由。”
那日陳御風依照著腦海中雲(yún)裳的樣貌描了一副她的畫像,如今,這畫儼然是他府中臥房內(nèi)那一副原畫,筆墨字跡都是他自己的,唯獨那畫上的人不見了,留下了一大片空白。
“你總是擔心我被妖怪給抓走,卻不知我本就是那林中游蕩的一縷孤魂,那日懷戀在塵世時所愛的烤雞,才現(xiàn)身與你相見。不料你回來後就將我畫了下來,我與你便建立了不該有的聯(lián)繫,因而爲你所牽絆,鎖在了這畫中,雖不至終日四處飄蕩,但也失去了來去的自由。”說是畫中鬼,總比山中狐要好接受吧。他這個凡人倘若是因此而驚嚇到了,她還如何守他百年?
“本以爲是??????沒想到真的??????所以,只要是這畫還在,姑娘就不能離開我是麼?”陳御風這時思緒有些凌亂,言語上自然也混亂,臉上的神情更是跌宕豐富,看得雲(yún)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你若是要這麼理解也不是不行。”
“那我可得把這畫藏好了。”
“藏?爲何?”雲(yún)裳疑惑的看著他。
“姑娘可否聽過一個傳說?相傳天宮的七位仙女下凡,在一溪中沐浴,有一凡人經(jīng)過,對其中一位仙子傾慕不已,因爲藏起了那位仙子的衣服,之後這位仙子則與那凡人成就了一段仙凡之戀。”說著,他不是觀察她的神色有無變化,果然見她凝眉沉思,忽而粲然一笑,燦若星輝。
“你說的這個故事六娘也同我說過,可是我聽說的結(jié)局卻同你聽說的不一樣。”她故意停頓,得意的看了他一眼,見他興趣突生,樂呵呵的繼續(xù)說:“那凡人色膽包天,見色起意,私自藏了那位仙子的衣裳不說,還威脅那仙子如果不答應爲他留下,就永遠不還她衣裳。人家可是仙子啊,什麼衣裳變不出來非要受人脅迫只能用那一件衣裳?後來,仙子又變了一套衣裳穿上,還施了點法術將那凡人脫光了掉在溪邊的一棵大樹上。第二日來溪邊洗衣的人們發(fā)現(xiàn)了那凡人,將他救了下來,他自覺此事太失顏面,不敢與人訴說實情,這才杜撰了這麼個故事來哄騙你們這些無知的凡人。”
色膽包天??????見色起意??????恐怕此刻在她眼中,他也是這麼一個人吧。陳御風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將畫卷好,一時之間滿腔熱情被她一盆冷水自頭上澆熄,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只好偏頭看窗外的景色。
“那姑娘此番前來到底是爲何?莫不是又在戲弄我,讓我空歡喜一場。”他倒不是故作矯情,由衷的哀怨說到。
“我來找你你很高興?”
“是,我很高興,姑娘是我朝思暮想,日夜期盼的人,如今真正出現(xiàn)我面前,我甚至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但還是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可若是姑娘還是要同那日一樣,不告而別,對我若即若離,讓我患得患失,就還請姑娘還是儘早離開,並且不要再出現(xiàn)的好。”他口是心非的說著狠話,隨時留意著她的動靜,只怕她一個不高興真的一走了之,那他這回真的得悔死了。可看她那樣子倒像是在認真思量著他的這番話,愁眉不展的。
“原來你這麼喜歡我。”
的確,他竟然這麼喜歡她了。兩人見面不過兩次,並且她還告知了他她的特殊身份,可儘管這樣,他依然還是喜歡著她,這可不是魔障了?但他就是不想放手,也放不開手了,與其放她走,自己獨自難受,不如就這樣同她一直糾纏下去,不瘋魔,不成活。
雲(yún)裳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從他手裡拿過畫軸,笑靨嫣然。
“不用藏起來了,我不走,我會呆在你身邊,守你百歲無憂。”
他不可置信的擡頭,欣喜的神色恰恰撞進她琥珀色的瞳孔裡,此情此景,他們兩個倒像是互換了身份似的。她是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能攪得他方寸大亂的瀟灑兒郎,而他則成了那總是不由自主,歡欣鼓舞的嬌羞女子。她此刻對他鄭重的許下承諾,叫他如何不心動?只要一想到日後世間百年,他都將不再是一個人度過,有她在身側(cè)陪伴,心下一暖,如沐春風。
“你這是——要嫁給我?還是說——要娶我?”他大概是高興過了頭,也開始說起這不找邊際的話來。若是放到平常,他堂堂闌干城第一公子,陳家大少爺,怎麼會有把自己嫁出去的念頭,更不用提這樣大膽的說出口了。可自打遇上她,他就做了太多不像他自己的事情。
“凡人的婚嫁於我而言無甚意義,我只需一直守在你身旁就好了。”雲(yún)裳的意思是這些凡間的情啊愛啊,繁文縟節(jié)的對她來說的確沒有什麼意義,她不在乎這些虛的東西。她來找他報恩,那就是實實在在的要守護他百年的。這百年之間,她許他時間,他予她溫情,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沒有那麼多要考慮的。可這一切到了陳御風眼裡又是另外一番解釋了。他自是認爲自己愛上的這姑娘就是與衆(zhòng)不同,不食人間煙火,天仙下凡一般的人物,什麼都不求,只一心一意留在他身邊,全心全意的愛著他就行了。這麼好的姑娘,這世間上哪兒找去啊?當然,她雖然不是人,但這麼好的鬼,他想鬼道也是難覓的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好,我也答應你,今後再也不去那些風月場所了。”陳御風覺得應該趁熱打鐵,表明心志,在她說出了那感人肺腑的誓言後,自己也要及時站對立場,獲取芳心。
“爲什麼不去?我瞧著那裡挺好的,下回你若是要去,就帶上我一起吧。”
“??????那種地方,你一個女孩子家去做什麼。”
“那種地方,你們男人又去做什麼?”
他被她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果然,重逢選在青樓,的確不是個好的開始啊。
“男人麼??????自然是去消遣了。”陳御風調(diào)笑的看著她,沒想到她竟然順勢軟若無骨的坐到了他腿上,雙臂摟上了他的脖子,呵氣如蘭的在他耳旁說:“女人麼,去那兒學著如何讓男人消遣。”
陳御風覺得緊繃的最後一根神經(jīng)在她剛剛的這番挑逗下“嘭”的一聲斷了,癡傻著看向懷裡這個女人,只見她悶笑著連肩頭都在顫,忽而起身,拍拍他的肩。
“那種地方的確能學到不少好玩的東西,你看,剛剛不就把你給消遣了一回麼。”她開心的笑著,他無奈,雖然知道自己被她玩弄了一回,也不得不笑自己癡纏。
“不過,有個人你以後的確是最好不要見了。”
“哦?是誰?”陳御風笑著打量她。
“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