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嫣總算明白故事爲什麼稱之爲故事了,本來就一點家常便飯的小事也能被這些說書人潤色成一個轟轟烈烈的傳奇。她喝了口茶,嘴邊還掛著若有若無有譏誚又無奈的笑,扶了扶斗笠,拿起桌上的“鳴淵”劍走出茶館。這把“鳴淵”本該是南宮家二公子南宮羽的配劍,前不久隨著一枚鳳凰玉佩連墜的一半連著一封求親的婚書一起送到了北堂家,她的手中。
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他們南宮家相中的,便是她北堂家的二十一女,北堂嫣。說是南宮家相中的未免有些牽強了,分明就是她串通好了北堂曜,聯(lián)合著二姐,即原北堂家二小姐現(xiàn)任南宮家主母北堂冰月一起定下的親。之後,她就把自己的配劍“則靈”和北堂家的那另一半鳳凰玉佩一併叫人送去了南宮家。親事定在九月初九,寓意長長久久。她想給他個驚喜,於是,還不到迎親的日子就隻身來到了南陸,與其久別重逢的不勝唏噓不如不期而遇的唯美浪漫。呃,反正人家當時就是這麼個簡單想法,哪裡知道天意弄人,偏就不如她所願。
北堂嫣這邊剛出了茶館不久,山玖月立馬拉著離岸緊緊跟上。忽的離岸停住腳步往西南方向看去。她也隨著離岸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碧色背影立在一個首飾攤子前,身姿嫋嫋,楚楚動人。她“嘖嘖”了兩聲,撇撇嘴,正想說“這天下烏鴉一般黑,就沒有不愛美女的男人”,結(jié)果轉(zhuǎn)頭髮現(xiàn),北堂嫣也正望著那位青衣女子出神,那不善的目光比離岸更甚。這個發(fā)現(xiàn)倒叫山玖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琢磨著是不是該打破一下這尷尬的氣氛,卻不料北堂嫣已經(jīng)先她一步走上前去,目的所向,正是那位青衣女子。
“姑娘的東西掉了”北堂嫣躬身撿起地上一藕色荷包遞與女子,女子稍稍福身謝過,粲然一笑玉齒頰。這就是自古以來話本里常出現(xiàn)的才子佳人一見鍾情的場景,倘若這青衣女子未能察覺眼前這英姿勃發(fā)的公子竟是女兒身,從此對他情根深種,那豈不是真合稱了那句“一見佳郎誤終生”了?從而衍生出另一個悲劇,這個女子一見鍾情的人是北堂嫣,而後通過相處更是愛到無法自拔,最後卻發(fā)現(xiàn)她是個女兒身!因愛生恨,於是步步爲營,接近南宮羽,挑撥兩人之間的關(guān)係,破壞二人的和諧,引發(fā)了北堂嫣和南宮羽這一世的悲劇。山玖月惋惜的搖搖頭,感嘆的看著不遠處那兩位佳人。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這番不切實際的猜測竟真的映襯了他們?nèi)酥g的一段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只可惜她猜中了這結(jié)局,卻沒猜中這過程。
“謝謝”青衣女子說罷便要離去,北堂嫣到底是習武之人,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肩,她微微蹙眉回首看她。山玖月仔細瞧著這青衣女子的神情,怎麼著也不像一個矜持的姑娘面對自己心儀的公子該有的樣子,那句“謝謝”著實生分了些,還帶了些抗拒的意味,這若是矜持,那也未免矜持的有些過了頭了。她指了指青衣女子對離岸說“看來那姑娘不喜歡北堂嫣這一型的呢,指不定剛剛?cè)羰悄闳ヌ嫠龘炝四呛砂?,她就會對你一見鍾情了,也不至於對一個女子動了情,唉,偏偏你又是個容易招惹桃花的主兒,這既找了朵好桃花又能替北堂嫣和南宮羽之間擋去這一劫數(shù),勝造七級浮屠啊?!?
離岸眉毛不露痕跡的抽了抽,負手揚了揚下巴。
“你沒瞧見那荷包是北堂嫣先撞下再故意拾起的麼?”
“??????還真沒看見?!?
“姑娘可還有事?”青衣女子開頭問到,語中已經(jīng)帶有明顯的不快。
“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想借你的這把劍看看?!眲偫u離的遠了已經(jīng)覺得有些熟悉,現(xiàn)下這樣近若還沒認出“則靈”來,恐怕說出去都要叫人笑話了。對方有些猶豫,見她執(zhí)著於此不容抗拒,也只好把原本抱在左臂的劍遞給她看。“則靈”本就是女子的佩劍,劍身細瘦柔媚,製造精緻完美。想她日日把它帶在身旁那會兒還經(jīng)常拿來烤雞翅膀野味什麼的,如今倒好,被人用湖藍的輕紗裹著,在劍柄處還墜著一段流蘇,輕輕柔柔隨風飄舞如同輕盈的羽毛,完全不似武器,倒像是風雅人士風花雪月的樂器。北堂嫣蹙眉,審視著那把劍。
“敢問姑娘這劍從何而來?”她說著,並沒有要將劍歸還的意思,那青衣女子見狀倒也沒有表現(xiàn)出更大的不悅,反倒有三分從容,纖纖玉指拂過那墜著的流蘇,明眸善睞“拜故人所賜,我見它第一眼便覺得喜歡,就給了我了?!彼f的輕巧,北堂嫣聽後面容倒是有幾分沉重,輕輕掂起劍,忽然一個漂亮利落的轉(zhuǎn)手藏劍,就將劍立在了身側(cè),那層輕紗被未出鞘的劍氣所傷,碎成煙散開了。
“哦?那麼,姑娘口中的這位故人莫不就是南宮家的二公子,南宮羽?”北堂嫣嘴角輕揚。
青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隨即便又瞭然,笑意更勝,但不似之前的溫和,倒有了幾分凌厲的敵意“原來是北堂小姐,久仰大名?!?
山玖月一聽,驚訝的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離岸,顯然,他比她淡定太多,這青衣女子從北堂嫣的刻意接近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是女子了。
“南笙姑娘,原來你在這兒啊,可叫我好找!二公子瞧著你這好半天沒回來,擔心你別是出什麼事,叫我來尋你呢!”一個小廝從街口冒冒失失的跑來,見著南笙才喜笑顏開,但瞧見她身邊還杵著個女子,心想莫不是又是哪個暗戀他家二公子的姑娘跑來找南笙的麻煩,於是挺身而出將南笙護在身後,冷冷瞧著北堂嫣。
“你是何人?爲何攔著我家姑娘?”
“你家姑娘?難道是我孤陋寡聞了,我可只聽說,這南宮家有大公子南宮堯,二公子南宮羽,怎麼,還有個三小姐不成?”北堂嫣擡首看著面露驚慌的小廝。
“你???????你到底是何人?爲何拿著南笙姑娘的劍?”
“南笙姑娘的?那你可要去打聽打聽,這把‘則靈’的主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這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鄙骄猎侣犞碧面踢@威嚴十足的話語也不禁縮了縮脖子,果真是女人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前一秒她還覺得北堂嫣會是個手氣的主兒,如今看來,她不給人家氣受已經(jīng)算是仁慈了。
“北堂小姐又何苦爲難一個下人,這劍如今在小姐手中,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北堂家是個什麼身份又怎麼會跟一個小廝斤斤計較?”南笙姑娘話說的極是委婉,意旨又想當明確,看來在氣勢上也沒有輸北堂嫣一籌。
北堂嫣凝眄南笙,笑而不語,小廝倘若現(xiàn)在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這位北堂小姐是哪個北堂就真是遲鈍了,這逢迎不是敵對更加不是,正水深火熱,聽見南宮羽的聲音,彷彿遇上了救命的神仙,如獲大赦的站到一旁。伴隨著一句“南笙”的輕喚,入眼的便是一角紫色的織錦緞袍,金絲繡出的密密的鷹隼花紋鑲在緞面的黑靴上,手腕輕搖,摺扇打開,扇面描著幾隻翠竹,有風來襲,牆頭凌霄花的花瓣打從他們之間飛過,倘若沒有這個叫南笙的姑娘,沒有這個攪局的小廝,她覺得北堂嫣和南宮羽他們的第一次相遇還算是唯美浪漫的。只見北堂嫣歡欣鼓舞的將他望著。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味道,他是岑瀟,亦是南宮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