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舒眉態度如此堅定,蕭慶卿只覺自己額角的青筋不停地狂跳。
此次出發之前,關于義妹離開燕京南下的遭遇,他從家中女眷那兒偶有聽聞。
聽妻子講,替義妹打理嫁妝生意的那位蔣太太,是義妹之前的貼身丫鬟。自從跟他們在金陵城相遇后,便跟妻子走得頗為親近。
從那位蔣太太口中,他得知了舒眉以前在寧國府的一些事情。
沒想此時此刻,聽到舒眉的語氣,竟然會如此絕決。
蕭慶卿覺得,便即自己不推波助瀾。以義妹她的性子,恐怕跟齊峻再也不會有什么瓜葛了。
念及此處,他心里半是欣慰,半是感嘆。
對于表弟的托付,他心里又多了幾分把握。
“今后你打算怎么辦?拙荊聽蔣太太曾經提過,說你有志將‘悅已閣’生意,擴張南邊各地去。難不成,你真打算以后專注于做生意?”擔憂地望著舒眉,蕭慶卿的語氣里,帶著些許不太置信的擔憂。
這種擔憂讓對面的舒眉,立刻就覺察出來了。
只見她螓首微揚,望著蕭慶卿請教:“大哥特意問起這個,是有什么不妥嗎?”
見到義妹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蕭慶卿微感詫異,他躊躇半晌,對舒眉解釋道:“若是按嫁妝打理,倒沒什么不對!只是……以你們文家的出身,做大了之后,只怕文大人和施先生,會出來阻止。畢竟,讓你一女介之流出來拋頭露面,整日操心那些生意,只怕會引起一些非議,畢竟。你并非商戶人家出來的女子!”
舒眉聽聞后,不由微微一愣,覺得他這話不無道理。
以前在金陵城,她張羅兩三間鋪子,父親之所以沒出來阻止,一則打著嫁妝的名頭,再者有雨潤幫她出面打理。
同時,齊峻另娶的消息傳到南邊后,父親怕她想不開。后來,見她找到事情來忙。正好轉移她的視線。基于種種原因,對她做生意的事,也就沒過多干涉。
就像此次。最終她能出行,也是父親怕她整日呆在家中悶壞了,特意讓她出來散散心的。
此時聽得蕭慶卿提醒,舒眉抿起嘴唇,思索起此事來。
垂頭沉思半晌。舒眉重新抬起頭時,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說起這件事,到時妹妹少不得還要請大哥幫忙。”
蕭慶卿眉頭一挑:“有什么話,妹子盡管說!只要大哥力所能及的,自當義不容辭。”
舒眉微微一笑,說道:“大哥能否給我再介紹幾位能干的掌柜。最好的是女子。這樣,妹妹就不需拋頭露面,只在暗中操縱就行了。”
聽聞這番話。蕭慶卿微微一愣,心里頓感不妙,忙朝舒眉問道:“你難道真打算,后半生就拿這個打發時間?若是大哥沒記錯的話,妹妹如今不過雙十年華。怎好這般糟蹋自己的韶華?”
被問到再嫁之事,舒眉面上訕然。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嫁人的事不急,朝堂如今的局勢不穩,妹妹哪有那個心思。”
“朝堂之事,關你再嫁何干?”蕭慶卿隨即反駁,“難道你想,再次當家族聯姻的棋子不成?”
聽到“棋子”一詞,仿佛被人踩到了痛處,舒眉即刻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望著對方。
被她這樣盯著看,蕭慶卿面上閃過些許不自在。接著,他拿話補救自己剛才的失言:“呃,大哥沒別的意思。你也該為自己考慮了……”
聞言,舒眉臉上窘然。隨即,她想到眼前這位大哥,一直對自己關照有加,還曾經救過她性命,對他剛才的話,沒太放在心上。
“大哥的關心,小妹感激不盡。舒兒如今親人都在身邊,日子過得安穩,小葡萄也還算聽話。妹妹實在看不出,哪里還有讓我再次嫁人的必要……”說到后面,舒眉神情不由嚴肅起來。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蕭慶卿不由愣了愣神,于是試探道:“你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女人家始終是要有個終身依靠的。之前你遭難之后,大哥在燕京城里,聽到過一些傳聞,說妹妹你當初嫁進齊府,是昭容娘娘的意思。如今不僅昭容娘娘埋在了地下,就連四皇子、大楚王朝都不在了。妹妹何必還這般苦自己?”
苦自己?
這詞把舒眉心頭一緊。
婚姻這個囚籠,她好不容易逃出來,若再跳進去,那才是自討苦吃呢!像寧國府那種地方,得有多強悍的心臟,才能在那兒活下來。她哪里會傻到在同個地方,連著栽倒兩次。
想到這里,舒眉臉上神情斂了斂,對蕭慶卿鄭重地說道:“大哥,你就當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說到這里,她語氣頓了頓,又補充道,“不說妹妹剛從那個陰森恐怖的大宅門里逃出來,就算對方無父無母,為了小葡萄不受委屈,我也不會考慮此事的!”
聽到舒眉提起“無父母在堂”時,不知怎地,蕭慶卿眼前立即浮現,昨天還持反對意見的姑母,他的眼皮頓時跳了起來。待他聽到后面,舒眉提到她兒子,蕭慶卿心里暗嘆了一聲,頓覺此事極為棘手。
姑母嫌棄人家有個拖油瓶,這個尚且不論。現在聽義妹的語氣,似乎她不想再嫁,有很重要一部分原因,是擔心兒子被人薄待。
“這……小葡萄那般可愛,應該沒人不喜歡他嗎?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計較這方面的。起碼,我認識一幫朋友中,好些人就不計較這個,像我陸家表弟……”不想放棄這個好機會,蕭慶卿還趁機提起了陸士綸。
聽到他提到陸公子,舒眉不由微微愣神,隨后她便笑道:“我說大哥今日怎會這般空閑,原來是來替人拉線的……”
見自己意圖給曝露了,蕭慶卿懶得再遮掩,訕訕地解釋道:“在船上相處多日,綸弟回到家鄉后,對妹妹念念不忘。這不,大哥被纏得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來問問你這尊神的意思了。”
被人當面提及親事,舒眉臉上涌出幾分不自在。沉吟片刻后,她對蕭慶卿道:“大哥好意,舒兒心領了。如今,妹妹剛過上向往已久的生活。暫時不考慮此事。大哥若真心為我好,何必拉上我再入地獄呢?”
舒眉的這話,讓蕭慶卿倍感震驚。
竟然把再嫁,比喻成再墮地獄?!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望著坐在對面靜默的舒眉,蕭慶卿有片刻失神。
如今,她的美麗能在頃刻間奪走人的心神,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秋水眸子的深處,總帶著一股清愁。讓人見之,心里忍不住微微發顫。
現在,他有些明白,為何在客棧的那一晚,為了替她把門,表弟在院子里吹一宿的冷風,寧愿被凍病,也要替她把守住門口。
不知什么時候起,年前瓜洲埠口那位活潑嬌俏,不識愁滋味的小姑娘上消失了。
記憶中那小丫頭,慧黠開朗,機靈百變,有片刻工夫,讓人的心情跟著好起來的本事。
想到這里,蕭慶卿略一沉吟,望著眼前那雙靜若秋水的眸子,沉聲問道:“妹子,現在你過得真的快活嗎?”
聽到這句突兀的問話,舒眉微微怔愣,隨即應道:“當然快活!不用晨昏定省,不必戰戰兢兢,無需對人曲意奉承,更不用特意去討好誰。妹妹我過得不知幾快活……”越說到后面,她的語速越慢,輕忽的聲音,聽在旁人耳中,仿佛是呢喃自語。
“是嗎?”蕭慶卿不置可否,自顧自地喃喃道:“大哥只記得,當初在江上遇到過一位小姑娘,嘴角經常微微翹起,眉宇間說不盡的疏朗和明媚。提起未來生活,總是充滿了向往。”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掃了舒眉一眼后,接著道,“后來,在滄州碼頭再遇她時,已經嫁為人婦。一見到我時,淚水像天上的銀河決了堤。跟在她身后的夫婿,則板著個臉,一副別人欠他錢沒還的表情。打那時起,大哥就再也沒瞧見過,她臉上有過以前那種開懷的笑容。”
說完,蕭慶卿瞥了她一眼,眸光里別有深意。
舒眉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而在燕京寧國府的那個渾蛋,拋妻棄子不說,轉過身來便溫香軟玉在懷,跟另外的人又生兒育女了。讓人恨不得把他從溫柔鄉中拉出來,剁成零碎了,撒進揚子江里去喂魚……”說到這里,他迅速打量了一眼舒眉面上的神色。
這一瞧不打緊,讓蕭慶卿頓感失望。
只見舒眉臉上的表情,如同深潭古井的水面,不僅無波無瀾,還深不見底。任誰也猜不透,此時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見激將法不湊效,蕭慶卿立即又采用了更狠的一招。
“惡人自有惡人磨,大哥還聽人說,他如今經常出入宮禁,跟高家人打得火熱。全然忘了,小葡萄的外家,差一點被高家滅了族。聽說,前兩個月,在祭天回來的道上,他還出面救了呂輝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