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儀從考場出來,手腳冰涼。
傅三易擔心地看著他:“沒事兒啊,沒事兒,不就是考試嘛,下次再考一次啊。”
鍾儀搖了搖頭。
尹子重道:“去吃飯吧?!?
同去年一樣,照樣是裕泰酒樓,老闆對他們也認識了,免費爲他們添了一道紅燒帶魚。
鍾儀見了,喃喃道:“如果花田在,它一定兩眼放光?!?
爲他們盛飯的尹子重聽見了,淡淡道:“那你就把它帶過來?!?
鍾儀微微愣住,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謊話,苦笑地搖了搖頭。
傅三易接過尹子重遞過來的飯碗,有些奇怪地看著鍾儀。
“喂,小少爺,你那考試是否通過了?”傅三易看不慣鍾儀悶悶不樂的模樣:“要是不舒服,說出來總比憋著強。咱們三個還見外?”
鍾儀擡頭,傅三易微微皺著眉頭看著自己,側頭,尹子重雖是沒有什麼表情,但還是有些關心的模樣。
鍾儀心中一暖,微微笑了:“過了?!?
傅三易舒了口氣,隨即大喊道:“小二,上招牌菜!”
尹子重無奈地搖了搖頭,問:“爲何你是不愉快的模樣?”
鍾儀低頭,看了看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捏緊了拳頭,擡頭,道:“因爲考官,準確說來,是考官的題目。”
傅三易坐下:“哦?什麼題目?”
鍾儀道:“彈奏情之苦楚。”
傅三易:“……所以,你想到難過之事,故而難過?”
鍾儀微微點頭:“可以這麼說吧……不過,現在說說話,好像也沒覺得很難過了。”
兩人看著鍾儀又微笑了起來,似乎是沒有事的模樣。
“對了,三易,你有沒有帶桃花釀?去年那種?!?
傅三易道:“看不出來你有酒鬼之好?!备等仔α诵?,低聲道:“在我房間裡,今天下午我和老尹訂了,過會就去拿來,咱們今晚一醉方休吧?!?
尹子重道:“然後讓我把你們兩個一起擡上樓去?”
傅三易:“……”
鍾儀:“……”
爾後,他們二人雙雙道:“老大您辛苦!”
當晚,三人去了酒坊,夜風柔和,星光閃耀,街道上來往人羣不多,三人怡然自得地在夜空下漫步。
“去哪兒?”
“桃樹林那邊,現在開了好多花?!?
“小少爺大概是花癡吧。”
還是去了錦和苑的東邊小樹林,草坪柔軟,混著青草香氣和淡淡的花香,三人共飲。
桃花釀依舊香醇,鍾儀回味著酒的甜味,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第二天,三個人都覺得渾身癢癢。
尹子重皺眉:“蚊子?”
傅三易苦著臉:“我的臉上被叮了三個大包?!?
鍾儀沒有做聲,三人一起走向西荷居。
鍾儀故意落在後面,走幾步,撓了撓屁股,然而此時已然是人來人往,他收回了手,臉上露出煎熬的痛苦表情。
書房裡,石夫子坐在烏木書桌前,看了鍾儀一眼:“你通過了,很好。”
石夫子微微一笑,看慣了他的嚴肅表情,鍾儀覺得有些不習慣,更多的是不好意思,畢竟,石夫子誇獎的次數不算很多。
石夫子從抽屜裡拿出金黃殼子的文書,上面用黑色宋體寫著大氣的字“宮廷琴師”。
鍾儀雙手接過,翻開,掃了一眼。
石夫子道:“今年錦和苑只有你一人考過了?!?
鍾儀道:“多謝夫子平日教誨?!?
石夫子搖了搖頭:“自然也是看個人,如若你天分高,卻不勤奮,不行,若你勤奮,然而天分不高,也不行。”他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樣禮物。”
鍾儀有些驚喜:“禮物?”
石夫子道:“尋常東西,不要見笑?!?
鍾儀看著石夫子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了過來。
蓋過章的假條。
鍾儀擡眸,道:“夫子,多謝,正是學生想要的東西?!?
鍾儀在書院,請假多次,被書院的教管夫子說過幾次。此次,似乎是石夫子親自去拿的。
假期是二十天,扣去來回天數,在家可以帶個天。
“怎麼又收拾東西?”尹子重有些愕然。
鍾儀有些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假條:“夫子給我的?!?
尹子重笑了:“路上小心。”
鍾儀哼著調子整理東西,尹子重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心想:鍾儀,你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麼開心的表情了。
回到家的那天,天晴,熱的人大汗淋漓。
鍾儀從馬車上下來,看著熟悉的家門。
阿蓉正打算出門,看見一個身影站在門前,看見她,對她笑了:“阿蓉?!?
“少爺??!”阿蓉失聲叫道。
鍾儀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是愉悅的笑容:“我會回家了?!?
不一會兒,燕惠幾乎是跑著出來的,就在花拱門下。母子二人相擁,燕惠哽咽道:“你這孩子,回來都不和孃親說一聲。”
鍾儀笑道:“這不是要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嗎?”
燕惠笑了,撫摸著鍾儀的臉頰:“在書院苦不苦?似乎又瘦了?!?
鍾儀道:“孃親,我要告訴你一個好事情。”
燕惠道:“什麼好事情?”
鍾儀樂呵呵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
燕惠抿脣笑了:“還這麼神神秘秘的。”
一層布打開,引入眼簾的,是金燦燦的證書。
燕惠眼眶溼潤,道:“我就知道,我們家小儀有出息,是好孩子,真是爭氣,孃親真的很高興。”
鍾儀慌了:“孃親,孃親你怎麼哭了?”
燕惠擺擺手,眼淚卻流了下來:“不,真是高興,孃親真的很高興?!彼难劬﹂W亮,臉上又是眼淚又是笑容。
鍾儀扶著燕惠會庭院,他發現自己長大了,可以摟住孃親的肩膀了,不像小的時候,總是撒嬌讓孃親抱,牽著孃親的手去街上買小糖人兒吃。
到了房間,鍾儀聞到一陣中藥苦澀的氣味,隨目一看,窗臺上擺著一排藥壺,正在晾曬著,陽光在深色的瓷瓶上發射出光芒,刺眼的很。
鍾儀道:“孃親,你的病好些了嗎?”
燕惠笑了:“自然好了,”她看了看窗臺,道:“只是將那時候的藥瓶藥罐子都拿出來晾涼,去去晦氣,生病可不好?!?
鍾儀問:“咦?爹爹呢?”
燕惠臉色微變,溫柔笑道:“你爹爹去忙了,辭去了書院裡面的工作後便去了王府上做琴師?!?
鍾儀聽了,垂下眼眸,道:“哦。”
燕惠道:“對了,帶了什麼東西回來,要整理嗎?去看看小閣樓吧?!?
鍾儀笑了,道;“我沒有帶什麼東西回來,自己整理即可?!?
燕惠執意:“不,上次你回來,我都沒有幫你整理,孃親想給你做些事情?!彼垌疂?,牽著鍾儀的手,語氣有些低垂:“小儀長大了,孃親都有些像做夢一樣,似乎沒多久之前,你還是個小不點呢。”
鍾儀道:“孃親,你別難過,我一直在孃親身旁的?!?
燕惠摸了摸鐘儀的一頭黑髮,輕聲道:“孃親知道?!?
到了小閣樓,像是回到了年少的記憶之處。
鍾儀推開門,看見了自己的書桌光亮亮的,角落上擺著花——是鮮豔的桃紅色。
鍾儀走了進去,環視一圈,笑了。
燕惠和阿蓉將他的竹蓆和涼枕都從大櫃子裡拿了出來,又催著鍾儀去洗澡。
“小少爺,您要換換衣服了呢。”
鍾儀乖乖聽話,去了浴房,一身清爽的出來,燕惠坐在牀邊,聲音柔柔的:“來,小儀,孃親給你做的新衣服,試一試?!?
鍾儀驚喜,快快樂樂的任由著燕惠在自己身上比劃。
燕惠笑了:“沒想到,我想得尺寸剛剛好合適。來,快穿上?!?
夏季的衣料單薄絲滑,十分貼身,穿在身上涼涼的,燕惠做了四件,兩件丹青色的,一件白色的,還有一件淡藍色的。
鍾儀一一地試穿過了,燕惠幫他整理一番,阿蓉微笑道:“小少爺穿丹青色的最好看。”
燕惠整著他的衣領,溫柔的眼睛看著鍾儀:“小儀有他爹爹的氣質,長相又有些隨了我父親。穿什麼都好看,就是瘦了一點?!?
鍾儀哼哼,道:“我在家裡可是要好吃好喝的。”
燕惠和阿蓉哈哈大笑。
鍾儀穿著新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牀上,鍾儀房間的窗戶打開了,外面的草木香氣涌了進來,聞著熟悉的清香,鍾儀愜意地睡著了。
晚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似乎有人坐在牀邊看著他。鍾儀心裡撲通直跳,卻覺得眼皮沉重,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裡面亮起了燈火。鍾儀懶懶地靠在牀邊,發了一會兒呆。
下了牀,熟悉的房間讓他有了一種奇妙的愜意感覺。
他走出了屋子,微涼的晚風柔柔拂面,十分舒爽。幾乎是哼著調子向飯廳走過去。
飯廳燈火通明,鍾儀站在門邊,看著鍾函和燕惠正忙著端菜,眼眶慢慢溼潤了。
人想要的,其實很簡單,然而有的時候,卻不能夠滿足。如果給了想要之中的一小半,都已經覺得幸福了。
鍾儀微笑著看著忙碌的家人,想起了曾經也在這幅畫面之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