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晴好的午后,西子湖畔上,波光粼粼,令人升起了一絲慵懶,不時的有一陣陣涼風吹過,湖畔的柳枝如同在風中跳著曼妙舞蹈的女子。
“來杯苦茶?”爺爺坐在小院后的石桌上,笑著道。
“既然來這里了,不來杯西湖龍井,說不過去了吧。”上官洛目光看著石桌上放著的木質棋盤和黑白分明的棋子,竟然是圍棋,他的腦海中不由的想起,曾經每一年的暑假,都會和爺爺在圍棋里廝殺,往往一盤棋局下的昏天地暗。
“你喝茶多久了?”爺爺低頭拿起自己的陶瓷水壺,給上官洛斟了滿滿一杯,只要再加一滴,那么便會滿溢而出,然后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不過卻是七分滿。
“十年了吧。”上官洛伸手接過爺爺為自己倒的茶,依舊是他那一套茶具,入手溫涼,旋即有些發燙,他的手不由的輕輕的一抖,灑出了幾滴,有些燙的溫度令他的手指隱隱作痛,不過他卻沒有松手。
他有些疑惑的看著爺爺,想不明白老人家為什么給自己倒滿滿的一杯。
“看不出來你還挺能忍。”爺爺搖頭笑了笑,自顧自的淺淺喝了一口。
上官洛微微一怔,有些不解,他微微低頭看著杯子中蕩漾的茶,想不明白為什么,爺爺會這樣說。
“關于你賽車的事情,放不下?”爺爺問道。
“放不下。”上官洛輕輕啜了一口,不由的輕輕皺起了眉,這是他第一次喝爺爺的苦茶,入口苦澀無比,還有一絲粗糙的感覺。
他喝慣了毛尖、龍井、碧螺春等芳香四溢的名茶,卻惟獨喝不慣這個苦茶。
“要不要我給你續點水?”爺爺提起了水壺,笑著道,似乎他的話語中還透漏著一絲隱晦的意思。
“爺爺,已經夠燙了,您再續,我就該拿不住了。”上官洛苦笑道。
“所以說,沒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只是因為你的杯子的水,還不夠燙。”爺爺輕笑著,放下了水壺,靠在了躺椅上。
聞言,上官洛身子一震,他再一次低頭看著杯子里的水,咀嚼著爺爺剛才說的話,似乎他老人家說的話頗有深意。
良久.
上官洛猛然間抬起頭,看著爺爺,他明白了,原來不是自己喜歡賽車,而是自己放不下而已,因為杯子的水不夠燙,所以自己還緊緊的攥著它。
爺爺那頗有深意的話,一語中的。
“明白了?”爺爺笑道。
“明白了。”上官洛緩緩的點了點頭。
“你喜歡賽車,我不反對,我唯一的擔心是因為,你是我孫子,我今天給你沏一杯滿茶,就是為了要告訴你這個道理,等你有一天,真正的悟透了,那么,你就達到我現在的境界了。”爺爺伸手拿起一枚白子,摸索著。
而上官洛卻陷入了沉默,第一次,他對自己的追求,有了一絲動搖。
“我的苦茶,喝著怎么樣?”爺爺胸有成竹的問道。
這時,上官洛才發覺,一股淡淡的甜意開始從喉嚨深處向口腔內蔓延,然后開始芳香四溢,久久不散,回味無窮。
“無論是蘇東坡對龍井的‘白云峰下兩旗新,膩綠長鮮谷雨春’;還是溫庭筠對鐵觀音的‘疏香皓齒有馀味,更覺鶴心通杳冥’;這些都遠不如您的苦茶來的真實,更貼近人生。”上官洛思索道。
“呵呵,你不用拍我馬屁了,我的苦茶,怎么能和你以前喝的名茶比呢?”爺爺輕笑著,他的笑容中透漏著一絲獨特的睿智和淡泊。
“苦茶,沒有龍井的優雅,沒有毛尖的高貴,它確實是普通的茶,喝起來有點苦,但是我想,您喜歡的理由就在于它的淡雅,還有您說的,歸于靜和隱。”上官洛緩緩道。
“呵呵,好了,我不過一介平民,咱們也喝不起好茶,來,下一盤。”爺爺坐起身,邀請道。
“好。”上官洛再一次喝了一口苦茶,臉色也認真了起來。
“你執黑子?還是白子?”爺爺問道。
“黑子。”上官洛道。
“這么多年了,你就不知道變通。”爺爺搖了搖頭。
“您不也是一樣嗎?每次都問我。”上官洛反駁道。
爺爺輕輕一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叮-
余音繚繞,清脆悅耳過后,只見上官洛手中一粒黑子適時落下。
如往常一般的劍走偏鋒,絲毫的不按常理出牌。
爺爺眉頭微微一擰,看著上官洛,旋即釋然,輕輕一笑。
只見爺爺,手指一過,遺留黑墨,一粒渾圓白子陡然降臨在了黑子旁邊。
上官洛眉頭微微一皺,拾起黑子,再一次落在了爺爺的白子旁邊,與之相對。
局勢漸開,上官洛凝神屏息,更為嚴謹地落了一子。
爺爺面色含笑,毫無凝重之色,彷佛信手拈來,緊跟著上官洛落下白子。
身旁的茶具,圓潤的杯口間,裊裊而生的騰騰熱氣,似煙似霧,繚繞與黑白兩色之間。
就是如此一黑一白間的交錯,半個時辰已過.
然而沉迷其中的兩人誰也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茶杯里的水早已涼,棋盤周圍不知什么時候落了一片枯黃的樹葉。
此刻,爺爺輕輕皺起了眉,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望著那如同玲瓏的棋局,多年不見,他的手段要比往昔深藏了許多,棋子縱橫,邊路算的極深,走的是劍走偏鋒之路,出奇制勝的思路。
爺爺緩緩的吸了一口氣,看著上官洛,日漸成熟的他繼承了他母親的眉目清秀,尤其是那條長而彎的眉毛,和他父親的梟雄氣質。
“你輸了。”爺爺輕輕的落下了一枚白子,攔在了上官洛的前方。
剎那間,整盤棋局黑白相間,白子雖然在退后,看似式微,但是卻好似一張大網,在等待著黑子。
“不見得。”上官洛凝視著棋局,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黑子,遲遲不肯落下。
叮-
上官洛輕輕的將黑子放在邊路,真可謂爺爺說的劍走偏鋒,但是卻偏了很多。
爺爺看著那枚孤零零的黑子,在棋盤之上,是那般的醒目,旋即他的目光微微上移,看著棋局,發現雖然自己布局的網天衣無縫,但是正巧是上官洛的那枚黑子的落點,恰到好處的殺出了一條出路。
頓時,棋局瞬間變幻了起來,黑白兩子均勻相交而成,一股淡淡的肅殺之意隱約開始在棋盤上凝結而成。
爺爺緩緩的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看著上官洛,想不明白,他身上的殺意是從何而來。
“你的殺意有些重了,卻忘記了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道理了。”爺爺惋惜道,旋即他輕輕的落子,放在了棋盤的中路。
“邊路鋒芒謀生計,局人身嘗幾度涼,但見縱橫無匹敵,吳中絕技撥八荒,很高明的出手。”上官洛喃喃道。
“我輸了。”上官洛凝眸望著那棋局上的布局,自己可謂劍走偏鋒,但是能贏過自己的人,一直都很少,因為很少有人能夠跟上他的思維方式。
“鋒芒畢露,過剛易折,雖然出手刁鉆,詭異,但是終歸沒有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氣勢,所以從這一點上來看,你已經落入了下風。”爺爺緩緩點評道,似乎對于上官洛的下棋方式有些不滿。
因為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如果他依舊按照這個方式走下去的話,那么他的人生也會如此。
上官洛望著棋局,怔怔出神,如果說自己是一把利劍的話,那么爺爺就是海,雖然自己可以劈開一層浪,但是等自己氣竭的時候,海會瞬間湮滅了自己。
他第一次開始真正的審視自己,出身高貴的他,從小被稱為一代天驕,難免養成了驕傲的氣質,再加上身邊的人很少有正面擊敗他的,養成了他的心浮氣躁。
“我知道了,爺爺。”上官洛微微點了點頭,這一次的落敗,令他明白了,原來自己終究是人,不是神!
“你身上的殺氣,從哪里來的。”爺爺輕嘆了一口氣,他的眼神深處浮現了一抹擔憂,一個出手妖異無常的人,必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經歷,而他,自己的孫子,卻不應該有這種氣勢的。
如果一個人沒有殺氣的話,縱使他的棋局再凌厲,也無法體現半分殺氣,因為這不是先天養成的。
當上官洛聽到爺爺的問話的時候,他執著黑子的手指有些蒼白,不由的顫抖了一下。
“我在美國參加過雇傭兵。”上官洛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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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身上的氣勢陡然一凝,旋即變得澎湃了起來,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那般的令人壓抑。
一絲細密的汗水,不由的從上官洛的額頭滲了出來,他緊抿著嘴,沉默著,因為爺爺的境界已經高出自己太多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
“以后你自己注意點,不然再讓我知道了,我就不會讓你出國了。”爺爺看著上官洛,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終歸還是個孩子,生活無憂,難免會叛逆許多。
“恩,放心吧,爺爺,我以后不會了。”上官洛凝重道,今天這一次的棋局,對于他來說,不亞于一次質的蛻變。
多年以后,當他站在自己人生的巔峰,感嘆道:“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影響我一生的人,就是我的二爺爺,而我,卻已再也見不到他老人家。
那一刻,他已淚流滿面,令人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