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結局）

2024年。

陰郁的天空上方，一架飛機滑過，卷起的云絲慢慢散開，漸漸拉成一條直線。沒多久，飛機就穩穩地在空曠的路面上向前開了幾步，最后停了下來。

徐時間穿著一件白色的風衣，獨自一人拎著行李箱走了出來。

人群密集，盡管他身姿挺拔，依舊被隱藏在人海之中。他淡然的望了一眼外頭，慢步穿過人潮，走向外頭。

外面在下著小雨。

雨雖不大，但很涼，像是冰一般。

徐時間略微低頭，從包里掏出雨傘，撐了開來。

機場附近，所有人都開始撐起傘，紅的、黃的、藍的、綠的……徐時間頂著黑色的傘，朝著目的地走去。

今天是清明節。

原本沒有多少人來的地方，此刻零零散散出現了一些人。

徐時間踏著泥濘的路，一步一步往上走，直到走到第四階才停下來。

墓碑有很多，有些沒有被人打掃過，顯得十分的臟亂。野草不停地從邊上冒出來，灰綠色的草將墓碑的一側遮住，高高的草仿佛要比過大樹一般，顯得特別的荒蕪。

徐時間走到一邊，將旁邊的野草拔點掉，整理一下竟然干凈了許多。顯然，這里經常有人過來打理。

x市并沒有多少的熟人，顧卿已經死于飛機失事，那個會來這人墓上的，恐怕就只有一個人了。

徐時間微微嘆了一口氣，他撣了撣自己的衣服，因為下雨的關系，自己的衣服上已經滲出了一些水漬。灰塵沾染在白色的風衣上，如同白紙上的磨痕一般。

他注視了墓碑了良久，然后輕輕的彎了彎嘴唇。

“他一直想著要來看你，那段日子雖然沒有說起，但我知道，他一直惦念著你。”徐時間啟唇淡然道，“顧尉，我以前一直在，你有什么魅力能讓湛湛那么的在意你，現在想來，大概是那時候你太純澈。”

“他太想要你身上的那股氣質了，不過現在，想必他也不奢求了吧。”徐時間說到這，輕輕的笑了，“他替你報仇了，當年害你的人，就是我的爺爺，已經死了。徐家也已經覆滅了……他做到了。”

“你開心嗎？開心看到這樣的他？你一定不開心，可就算是不開心，你也只能這么看著他，卻不能分擔他的一切。”

“我做到了。”徐時間撫摸了一下顧尉的墓碑，他將剛剛買的白百合放在墓碑前，低聲道，“你放心，他……之后過得很好，我不可能讓他過得不好。”

只是，沒有辦法讓他能夠一直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

“徐時間？”身后腳步聲突然響了起來。徐時間回過頭，正好看見鄭銘捧著一束花，正準備上來。鄭銘看了一眼徐時間，愣了一會兒，隨后看了看四周，卻沒有看到簡湛的身影，眼里多了一分失落。

“你也來了？”徐時間看著他懷里的花，笑了，“還真巧，我正好來看看他。”

“你認識顧尉？”鄭銘慢慢的走上來，和徐時間并排站著。他看見徐時間點了點頭，聽他溫和的嗓音響起，“不知道你有沒有聽湛湛說過，顧尉……是我爺爺害死的。”

鄭銘一驚，他看著那個處事不驚的男人，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他將花束放在前頭，起身時猶豫道，“他……怎么樣？”

徐時間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無比的淡，就像是失去了光輝的寶石一般。鄭銘一怔，他握緊了拳頭，聽見徐時間的聲音變得平靜起來，“去年……離開了。”

鄭銘當場腦子里一片空白。

徐時間繼續念著，“結束這里的事情以后，他整個人就垮了，他原本身體就不好。”徐時間頓了頓，嘴角滑過一抹苦笑，“后來，加上心理上的壓力……就走了。”

“他才……”鄭銘張了張口，卻再也說不出下面的話。喉嚨哽咽的仿佛是被熱水燙了一樣，酸澀又難受。

天還在下雨。

細蒙蒙的雨絲飄在兩人的臉上，凍得心里都好似在下雨。

“他還年輕。”徐時間點了點頭，他低下頭，肩膀微微一聳。他閉緊了眼睛，有些咬牙切齒道，“不過……他覺得，這一生，值得了。”

“他……他……”鄭銘望著徐時間，心里如被電鉆鉆了一般的痛。這些年他一直沒有陪伴在簡湛的身邊，自然無法去想象當初他承受的痛苦。他本還能忍著這番心痛，裝的冷靜，可當他聽到徐時間后面那一句“值得了”的時候，眼睛還是忍不住的酸了。

“他走之前，有沒有說什么？”鄭銘輕聲的問著，好像簡湛還在附近，就在一邊偷偷地躲起來，聽著他們說話一般。鄭銘多么希望自己的想象是真的。

可只有迷蒙的細雨，不停的下著，下著……越來越大。

徐時間只發出微弱的單音節，他沉了沉聲，撇過頭，看著鄭銘那輪廓越發剛毅，卻越來越消瘦的臉，努力笑道，“沒說什么，他很平靜的走了。”

“沒有痛嗎？”鄭銘的聲音微微提高，帶了一絲悵然。

“沒有，很平靜。”徐時間的情緒穩定了下來，他點了點頭，看著鄭銘道，“你，放心吧。這些年，他過得比任何時候都開心。”

鄭銘只是麻木的點了點頭，臉上恢復了冷漠。甚至連剛才驚詫痛苦的表情，都漸漸的隱去。

兩個人就這么站在哪里，誰都沒有開頭再說一句話。

徐時間就站在他的身側，目光放空。

一年前。

海邊的風很大，海鷗從地平線飛起，一片白色激蕩的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金色的沙子鋪滿了整塊地面，蔚藍色的海洋深沉的如同最晶亮最美的藍寶石。平靜的海面被風吹得蕩起了一些漣漪，四周的礁石突兀的鉆了出來。幾只不知名的鳥停在礁石上，呆了一會兒，便撲楞著翅膀飛走了。

沙灘上，兩個人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簡湛靠著徐時間的肩膀，瞇著眼睛。他的眉頭緊緊地蹙著，額頭處滲滿了薄汗，他緊緊地握住徐時間的手，緊緊地，仿佛他會走掉一般。

良久后，他大口大口的喘氣，眼眸微微睜開，那如同墨譚的眼眸望著前方。他有些迷茫的望著四周的風景，蒼白的臉色如同一張白紙。他的嘴唇微微哆嗦，許久后，勉強扯出了一條弧度。

“我……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海了。”簡湛斷斷續續的講這話說出口。徐時間側頭看了他一眼，握著簡湛的手緊了緊，他故作輕松道，“是啊，很美，以后有機會……我還帶你來看。”

“以后……恐怕，沒有以后了。”簡湛抿了抿唇，手指有些無力的松開。徐時間卻猛地握住他的手指，直握得他指尖泛紫。

“會有機會的，會有機會的。”徐時間有些著急的看著簡湛，卻聽見耳邊的呼吸聲，越發粗重起來。

海風犀利的刮著，吹亂了兩個人的頭發。

那黑色的頭發不停地吹著徐時間的脖頸，可徐時間卻沒有去在意。他緊張的看著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嘴唇也變得蒼白起來。

“值得了，值得了……”簡湛輕輕的笑了，他咳嗽了幾聲后，有些沙啞道，“哥，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別人體驗不到……的，我都體驗了……該體驗的……我也試過了……沒什么遺憾了。”

徐時間不說話，他就這么靜靜的聽著簡湛說話，好像全世界只有這么一個聲音一般。

“我以前怨恨過很多……到頭來發現，原來真的到了這份上，咳咳，就沒什么，咳咳好想的了……都是要去死的人，只不過是早是晚罷了。”簡湛抬頭看了一眼天，他重新握回徐時間的手，將頭往徐時間的肩膀上靠了靠。

“這幾天啊，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

“別說話……聽我說完吧，我好不容易有一點力氣呢。”

“我想了很多……每天晚上做夢，我總是夢到很多東西……我會夢到顧尉，夢到顧卿，夢到余何，夢到……他。”簡湛的聲音弱了下去，“我在想，當初還真是不容易……”

“可要是沒有那些事情呢？你說，我會不會活的更自由一點？”簡湛笑了，“我好累……好累……”

“哥，我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走了那么多的人，可沒有一個人，咳咳咳，是對的……我以為總有一個人能陪我走很遠，走很遠……但就算是你，最后也還是沒法陪我走完……”

簡湛說著說著，突然哭了，他的聲音里帶了一絲哭腔，他死死地握著徐時間的手，眼淚不停地從眼角滑落。他一邊哭一邊笑，“哥，哥……”

他猛烈的呼吸著，像是要將氧氣全部吸進來一般。他略長的指甲，深深的刻入徐時間的手里，仿佛要鐫刻下什么，又仿佛要留下什么，“哥，我以前一直想著去死，我一直想著我這樣還不如不活著……現在想想……哥，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好想好想活下來，我不想死，不想死了……”

“哥……我不想死，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好難受……”簡湛泣不成聲，而一旁的徐時間，也緊緊地閉著眼睛，死死地握住簡湛的手，咬住嘴唇。

“湛湛……”徐時間的聲音沙啞，他微微笑道，“我們活著……活著。你還能活很長時間呢，說什么傻話……你還年輕，你連三十都還沒到……”

“別哭，別哭……”徐時間深呼吸一口，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哥陪著你一直往下走好不好？別想其他，我會好好的陪著你，陪著你走完全程……湛湛，不要哭。”

“湛湛……”

徐時間微微側頭，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可是當他回頭看到那個已經閉上眼睛，沒有呼吸的人時，眼淚如同崩堤一般，再也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湛湛，湛湛……”

潸然淚下，徹底崩潰。

那一天，他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依靠的人一般，完全拋開一個男人的尊嚴，抱著那個人，拼命的哭著。

他一遍一遍的呼喚那個人的名字，可是那人卻再也不會應他。

那個當初對他說“我愿意”的男人，離開了他。

再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十年的時間，足夠將一切全部打翻。

深夜里的嘶吼，白晝下的眼淚，信紙上的筆跡，早已殘破的機票。

是誰將誰帶上了歧途，又是誰將誰陷入迷霧。

是誰將夢分攤于眾，又是誰將溫柔撒播，最終覆水難收？

這是他們最深的罪孽。

十年以至。

再見，不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