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看到明月的時候一點(diǎn)都不吃驚,知道秦若卿死訊后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這個樣子,醒了喝,喝了睡,日夜顛倒,整個人都沉浸在酒的世界里,無法自拔,沒有人能把他從這種狀態(tài)中喚醒,誰都不能。
曾經(jīng)蕭凡也嘗試過,他試著讓他清醒,結(jié)果,他酗酒更加兇猛。蕭凡不忍心,但是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把秦若卿還活著的消息告訴明月,這世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他不確定秦府是不是也有慕容麟的爪牙。但是看到他這個樣子,自己著實(shí)心疼又無可奈何。
“你來了。”明月看到蕭凡,握住酒壇的手稍稍停滯,嘴角帶著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算是打過招呼,然后仰頭,壇子里的酒傾瀉而出,大都灑到了他的臉上發(fā)間,極少落進(jìn)嘴里。
“你究竟是醉著還是醒著。”踢開腳邊的酒壇,蕭凡不確定的問。
“我巴不得自己會醉,但是似乎很難。”他極其痛恨自己,為什么這個時候就那么清醒了,如果醉了多好,也許他可以再次看到若卿。
“秦若卿這個女人還真是你們的劫數(shù)啊,向南風(fēng)是,慕容瑾是,你也是。”
“是,劫數(shù),我五歲時就逃不開的劫數(shù)。”明月放下酒壇喃喃,記憶再次回到五歲那年。
那一年的揚(yáng)州很不平靜,商場上的你爭我奪愈演愈烈,誰都想成為第一大戶,誰都想成為江南首富,尤其是在明家老爺子去了西域之后,一群對明家地位虎視眈眈的人整天找著明家的麻煩。誰都知道明家少爺是個軟柿子,只要他出一點(diǎn)錯,明家就再也不會是江南第一首富。
可是這群人想錯了,明家少爺雖然只會附庸風(fēng)雅吟詩作對,偏偏少奶奶經(jīng)商手段高超,短短一個月就讓所有人見識了明家的厲害,那手段絕對不亞于明老爺子。人們才漸漸想起,明家少奶奶是京城人,她的父親是北方商場佼佼者,這樣家庭出來的女子,又怎么會是平庸之輩。
知道這一點(diǎn)之后,有些人開始安分守己的做自己的生意,但是有些人還是不信服,既然明的搶不過來,那就暗的好了,反正吃這一口飯的,有哪個手里的干干凈凈的,有誰的手里沒有沾染過血腥?
那一晚與往常沒有什么不同,明月偷了娘放在枕頭下的銀子拉著小廝悄悄從后院的狗洞鉆出去玩,街上的東西應(yīng)接不暇,他漸漸忘記了時間,等到玩盡興之后才發(fā)現(xiàn)街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幾個和自己一起玩的孩子拿著贏到手的銀子樂呵呵地回家了,走的時候還不忘記對他做個鬼臉說:“喂,有錢人,下次再一起玩啊。”轉(zhuǎn)身之后就開始對身邊的人嘲笑這些個有錢人笨。
明月又怎么會不知道他們的想法,不過是花錢找個樂子罷了,他的性子和明少爺一樣,得過且過,反正日子怎么過都是一天,何不讓自己逍遙些。
等他回到府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出
事了,整座宅子死氣沉沉,他帶著小廝悄悄從狗洞鉆回去,眼前的景象把他徹底嚇呆了,身旁的小廝則是嚇暈了過去。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死人,一具具尸體疊在一起,有家丁的,也有外人的,他們的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味,讓他忍不住作嘔。他踉蹌地站起來往父母的院子跑去,一路上到處是尸體,到處是血腥味,他摸索著,借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燈光終于連滾帶爬地到了父母的房間。門開著,母親躺在地上,面色平靜,胸口插著一把很長的刀,閃著幽光。父親則是伏在母親身邊,眼睛掙得很大,身后拖出一道很長的血跡,看起來像是爬了很久,他的后背也插著一把刀,刀身幽幽泛著冷光,看得明月忘記了言語,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明家上下二百多口的血案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官府說是強(qiáng)盜上門搶劫,搶了財物之后就離開了,揚(yáng)州城周圍有很多盜匪,他們也查不出具體是哪家,只聯(lián)系了遠(yuǎn)在西域的明老爺子還有京城的秦家,讓他們看看,誰有時間就回來把尸體收了,官府人手不夠,還要剿匪,顧不得那么多。
至于明月,從尸體堆里醒來之后,他不吃不喝地看著父母的尸體,沒了反應(yīng),直到幾天后,京城的人到了,找到他時,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
“你們一個個不都自詡是京城名醫(yī)么?怎么連一個小孩子都治不好?”秦老太爺憤怒大吼,“都幾天了,他怎么還昏迷著,你們是不是要我去拆了你們的招牌才肯醫(yī)治他?”
“秦老爺,不是我們不醫(yī)治,實(shí)在是我們治不了,小少爺?shù)纳眢w已經(jīng)好了,只需要靜養(yǎng)就好,他之所以現(xiàn)在還昏迷,可能是因?yàn)樗约翰幌胄堰^來。”
“荒謬!都給我滾。”
“是,是。”所謂的名醫(yī)們一個個背著藥箱落荒而逃,生怕一個不小心這位老爺真的把自家的招牌給拆了。
“爺爺。”若卿怯生生地站在門前,一向和顏悅色的爺爺?shù)谝淮伟l(fā)這么大的火,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你怎么過來了,”秦老爺子看到若卿之后臉色緩和了許多,臉上的憤怒也消失不見,“來,過來爺爺這邊,你看你,剛才又偷吃糖了吧,嘴還沒擦干凈,你就不怕你娘親罵你呀,看你的牙齒都黑成什么樣子了。”
“我來給小哥哥送糖吃,我娘說,小哥哥很可憐的。”若卿舉起手里一包糖在秦老爺子面前晃悠了幾下。
“去吧,”秦老爺子嘆氣,“好好和他說個話,說不定就醒過來了呢。”說完,他走了出去,一晚之間,他失去了女兒,這個外孫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至于那些陰謀者,既然官府給不了他們正義,那就自己去主持吧。
若卿怯生生地看著榻上的人,長得可真好看,比上次進(jìn)府唱戲的那個小跟班還好看,她把糖解開放下,十分不舍地說:“你快起來吃糖
吧,再不吃我可要自己吃掉咯。”話音剛落,若卿就拿起一顆糖放進(jìn)嘴里吃了起來,邊吃還帶著“吧唧”聲,好像這糖是什么絕世美味似的。吃了一顆,還沒醒,那再吃一顆吧,反正她說過了,他不吃就不能怪她都吃掉。
回憶拉回到現(xiàn)實(shí),明月苦笑著對蕭凡說:“我醒來后第一眼就是看到她,一個穿著華麗的小姑娘,兩只手里握著糖果,不停往嘴里塞著,看到我醒過來,她燦爛地笑著,一口黑牙讓我以為是遇到了地獄的鬼差,當(dāng)時還想,原來地獄的鬼差都長得這么的粉嫩,如果沒有那口牙齒就好了,也許就是大美人了。”
“明月,你醉了。”蕭凡說。
“我沒醉,我如果醉了就不會把關(guān)于他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想得那么清晰,我如果醉了我就不會……”他不停捶打著胸口的位置,眼淚和酒水混合在一起,“我如果醉了,這里就不會那么的疼,父母死后,他和舅母是對我最好的人,外公對我也好,但是他很忙,我?guī)缀跻姴坏剿侨羟浜途四覆煌齻儌z總是在我的身邊,總是對我微笑,他們才讓我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后來舅母死了,我也只有若卿了,只有她了。”他突然仰起頭看著蕭凡,嘴角露出一個凄然地笑,“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我們就一起了呢?”
“明月,你瘋了。”
“是啊,我瘋了,從若卿死的那一刻我就瘋了,這世上對我好的人一個個都去了,先是我爹和我娘,然后是舅母,外公,現(xiàn)在連若卿都死了,我還有什么可以活?蕭凡,除了錢我什么都沒有了,我是應(yīng)該笑還是大哭?有些人一輩子都為了追求我這樣的狀態(tài),窮的只剩下錢,現(xiàn)在我做到了,為什么我一點(diǎn)都不開心,你是神醫(yī),你告訴我,為什么我一點(diǎn)都不開心。”
“我是神醫(yī)沒錯,但是我只能醫(yī)人不能醫(yī)心。”蕭凡無力垂首,原來這世上還有能讓他無力的人,他們一家人為什么都那么倔強(qiáng),秦若卿是,蕭凡也是,都倔強(qiáng)地讓人沒有辦法理解。
聽完這句話,明月繼續(xù)仰頭喝酒,依舊是冬天,房間內(nèi)沒有暖爐,酒落在臉上,灑在脖頸上的涼意反而讓他越來越清醒,他看著不遠(yuǎn)處朝著自己走來的身影,有一時間的怔忪,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那里,那個身影還在,不像是做夢。
明月舉起地手帶著顫抖,他指著那個人影不確定的問,“蕭凡,我是在做夢么,為什么我似乎看到了若卿,她在朝著我走來,你說我是不是要死了?”
蕭凡回頭看了一眼來人,嘴角帶著譏諷地笑意,還未等他說話,明月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死死抱住了那個女子。
“若卿,若卿,你是來帶表哥走的么,我等你好久了,好久了。”他喃喃著,抱住那人的手越發(fā)的用力,放佛是要把她揉進(jìn)骨子里,“若卿,我好想你。”
“想我么?我也好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