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志并不認識霍正強。
上回李其穆來北京見他,跟他走時,說表叔不放心,在后面出租車里跟著。蒙大志當時根本沒去在意,后來他們進了酒館,霍正強等候半晌才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如同便衣警察監視嫌疑犯似的不引人注意。
若在往常,以蒙大志敏銳洞悉的本事,霍正強的便衣能耐絕對瞞不過他,但當時蒙大志面對深情灼灼的李其穆,心里煩亂沉悶,連往日里戲謔嘲諷的話都不知怎么說出口了,哪還會在意身外無關緊要的人?
他不認識霍正強,下意識當霍正強是李其穆的父親之類的長輩。
霍正強卻一眼認出了他來,知道他是李其穆求而不得的初戀情人。
“其穆,怎么了?”
霍正強看了眼蒙大志,收回目光,掩蓋下心底陡生的無名厭惡,故作不知地問。
李其穆立即回神,壓抑著心緒,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沉聲輕道:“沒什么,我認錯人了。”看看酒吧內的空地方,“這里還好,離學校也近。去那兒坐坐吧,喝點小酒,醉了就要碗醒酒湯。”醇厚的聲音帶著少年的清朗,低沉地說出來,磁性而醉人。
——認錯人了?
蒙大志聽著和游戲里幾乎一模一樣的熟悉聲音,眼底微不可查地飄起一抹恍惚。
“切,小王八蛋,算你狠。”
懶懶地撇撇嘴角,無聲冷笑著,散漫而無所謂的神態顯出十足的痞氣。胳膊卻撐在椅子扶手上一動不動,如僵在上面。他的咳嗽已經勉強停了下來,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跟隨李其穆的腳步,看出李其穆與上次相比明顯順暢的步伐,才微微舒緩了些心情。
——看來這小子也嘗到了《禁咒》的好處,那條神經有障礙的腿正在好轉吧。
蒙大志并沒回頭,動了動自己的右腳。雖然并不明顯,但跛腳之處也是有些良性恢復的。
“……不用醒酒湯,你要是喝醉了,今晚,叔背你回去。”
霍正強以保護者的姿態跟著李其穆,眼眸專注,成熟的面龐陽剛英朗,微笑得近乎溫柔。
李其穆察覺他神態的曖昧異樣,心頭一動,深深看他一眼,以為他是刻意表現,便有些嘆息:用不著為我裝情人,那家伙是干干脆脆地拒絕我,又不是和我相戀后分手,這招多此一舉。再說……我們已經沒關系了,何必因他而為難自己。
轉眼看了看酒吧內,雖然剛開學,但人卻不算多,也沒幾個人注意到他這里。李其穆便不吱聲,沉眸拄著拐杖,不疾不徐地走向清凈一角。坐下時,霍正強體貼地扶了扶他的胳膊。
李其穆有些失笑,見離蒙大志遠了,才從善如流地挑眉而笑:“謝謝叔。”
“咔嚓!”
蒙大志雙耳極其靈敏,仰坐著的姿勢顯出胸膛的起伏不定。
他微微低著腦袋,支楞楞的板寸頭發濃密漆黑,棱角堅毅的面容沉沉如水,眼角余光瞥著霍正強對李其穆不似父子更似情人的神態,手掌猛地將酒杯捏碎。幸虧他反應快,才沒有割破手指。
他仿若無事地換個酒杯,倒酒仰頭灌下,借著酒意緩緩轉頭,雙眸清明,似有狼光。
——叔?有這樣對你的叔?哥不接受你,你轉眼就找了個三四十歲的老男人!李其穆,你小子用得著這么糟蹋自己嗎?哥看錯你了!
他先是憤怒而隱約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李其穆,轉又凌厲陰狠,殺機密布地看向霍正強。若是身處游戲中,他此時怕已經潛行過去將霍正強一刀抹了脖子!又看了他們兩眼,他回過頭,鐵青著臉,只知灌酒,劇烈的動作顯出他心里的激烈情緒。
蒙大志是典型的千杯不醉,二十四歲的年齡又正是剛剛登上巔峰的男人體魄,憑他精悍的身體素質,想必以后的二十年都會是巔峰狀態。此時喝了不少白酒,卻僅僅只有些酒意上頭。
他垂頭聽著李其穆那邊的對話,覺著無論李其穆對他怎么冷漠決絕,他都必須走過去,將李其穆帶走,帶著遠離那個居心叵測的老男人。無關情*,只是必須!
但下一刻,李其穆的稱呼讓他怔了下。
“……不用,不用了表叔,你這樣,我感覺怪怪的。”
李其穆喝了三四杯酒,受不了霍正強的依順和體貼,察覺出不對來,勉強笑著阻止他。
他們來此之前都是吃過飯的,霍正強給他倒酒便無顧忌,只是,太溫柔了些。
“哈哈,不是說有酒量嗎?”
霍正強孔武有力,白襯衫和西裝褲緊貼著精健的肌肉,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強壯的前臂。他將酒瓶放到一旁,坐得挺直,笑得輕聲卻坦蕩,“聽你叫了十幾年表叔,聽膩了,還是剛才那樣直接叫叔聽著親切。”說著,眼眸發亮地看著他。
李其穆勉強一笑,喝了口酒,緩緩咽下,才低低地道:“還是叫表叔習慣。表叔,咱們喝酒吧。我沒上過酒桌,也不會玩酒桌上的游戲,你就陪我喝點酒算了。過兩天你回去了,我身邊沒有旁人,也不敢這么痛快地沾酒。”
霍正強聽他說得認真,也一直沒察覺到蒙大志在注意這里,便收斂了借機演戲的心思。只是李其穆隨著年齡增長,相貌竟越發俊朗不凡,霍正強一時沒能收回目光,暗道一聲慚愧,點頭道:“行,表叔陪你醉一場,醉過之后,什么煩心的事都隨著酒勁兒過去了。”
——是這小子的表叔?上回,似乎的確是見過這勞什子表叔,只是沒什么印象。
蒙大志怔愣著沉思,濃重的眉毛先是松了松,然后重又皺緊:這樣的表叔,也太怪異了些。
他眼眸凌厲一閃,又在玻璃茶幾前坐了十幾分鐘,喝空了桌上兩瓶酒,掏出錢包,起身結賬。然后頭也不回,晃晃悠悠,一跛一跛地走了出去。似是毫無留戀。
“呼。”李其穆長舒口氣,說是不在意蒙大志,其實心里始終放不下他,心思也一直分開幾分黏在他身上,見他走了,失落中透著輕松,反而更加放得開。再喝酒時一口一小杯,看他的情形,簡直是打算把并不濃烈的酒水當成飲料來喝。
“其穆,酒不能喝得太急,容易傷胃。”霍正強在自己喝酒之余,一直關切著李其穆的情況,見他喝得急,立即沉聲阻止他,拿起酒瓶看了看酒精度,把他杯中的酒倒出一半在自己杯中,才寵溺而嘆息著溫和道,“要不要再點幾盤下酒小菜?”
李其穆搖頭淡淡地笑:“不用。”悶著頭換成小口喝酒。
霍正強見他不再說話,轉頭去看門邊,靠窗的地方已經沒了蒙大志的身影。他皺皺眉,忽然嘗到了嫉妒的滋味,表面上不敢顯露出來,只拿出自己在官場上歷練出的圓滑口才,朗朗笑著,盡量逗李其穆歡笑。
李其穆十分配合地被他引開了心思,整個人的精神頭很快就好了起來。
笑聲中,聽霍正強又勸他別喝太急,他便有些醉眼朦朧地道:“表叔,你以前自己喝酒,怎么不怕傷胃?你一喝醉,就跟爛泥似的,有時候癱著呼呼大睡,我得使勁兒把你往臥室里拖;有時候你不睡,卻特別聽話,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呵,待會兒我要是醉了,表叔,你就幫我看看我會干什么,明天再告訴我啊……”
“呵,你小子,覺得自己現在還沒醉?”
霍正強見他黑澈的雙眸有些迷離,濃眉挺鼻的五官說不出的俊雅,一時口干心躁,忙壓下這股邪勁兒,再也不敢多喝,沉聲低低地笑道,“說到喝醉,上次你給表叔洗澡,就是表叔聽話的后果?”
他畢竟略有酒意,說話極輕,又充斥著曖昧。
李其穆面龐微微一紅,干笑兩聲,放下酒杯道:“我指的不是那次。而且,那次就是和幫表叔洗澡搓身子一樣,也沒什么。”他抬眸不躲不避,直直與霍正強對視。
霍正強愣了下,搖搖頭低道:“也是,是沒什么。”
接下來,兩人之間有些沉默。
李其穆漸漸地喝完了那瓶酒,頭腦早已發沉,行動不聽使喚,連說話都有些遲鈍而不經大腦,抬眸咧嘴而笑:“表叔,我喝醉了沒?”
霍正強本就控制著他的酒量,看他的那瓶酒只剛喝完,又笑得天真淳樸,好似未經雕琢的天然璞玉,沒有半分愁苦,沒有絲毫壓抑,一時竟看得癡了,呆怔一下才點頭嘆道:“是醉了。還醉得不輕,不能再喝了。表叔帶你回去?”
李其穆其實還有著最根本的清醒,但他甘愿沉浸在這場酒醉中,神經越發顯得大條,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傻笑道:“表叔,你其實也很帥,尤其你穿警服的時候。我小時候,可暗戀你好幾年吶,嘿。”說悄悄話似的小聲說完,他拄著拐杖踉蹌起身。
霍正強面龐發紅,卻不似是酒意沖撞,沉容起身扶住他:“先別動,表叔去結賬,然后帶你住一宿賓館。你醉得不像樣,別回宿舍了,免得吐了沒人給你收拾。行不行?”
李其穆這么一晃,越發昏沉了,沉沉欲睡。
他對霍正強極其信任,迷蒙著眼睛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回去:“行,住賓館,比宿舍舒服。回賓館,我得登陸游戲,看看游戲里面會不會醉。哦,我忘了,醉酒,精神狀態極差,是不能登錄游戲的……”
他窩在沙發角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全然沒有往常的沉穩大方,倒像個淳樸無知的孩童。
霍正強陽剛的面龐滿是水一般的溫情,深深地看著他,眼底浮起一抹飄忽的失落,俯身給他擦了擦唇角的酒漬,嘆息的聲音低不可聞。
“其穆,你怎么不早生幾年呢?”
轉身招來服務生,結賬后,霍正強拿起拐杖,將李其穆背在身上:“抱緊表叔的脖子。”
“噢。”李其穆很聽話地答應,緊緊抱住。
“咳咳,輕,輕一點,不用太使勁兒。你想勒死表叔嗎?”
霍正強一下子被他勒得直咳嗽,無奈地屏息勸說。
“哦。”李其穆閉著眼睛,輕輕地應著,趴在他肌肉結實的寬厚脊背上笑。
“困不困?困就在表叔背上睡一會兒。”
霍正強一手拿著拐杖,一手有力地托背著他大步出門,也不打車,安靜地走在林蔭道中,溫聲輕問,像是害怕將他驚醒。
李其穆享受著從未經受過的男人的陽剛溫柔,嘴角笑得更歡,雖然醉,說話卻只是模糊,并不結巴:“困,但是睡不著。”下一句話不經大腦地流淌出來,“表叔,我摸摸你行不?”
鼻端呼吸著男人清新而陽剛的氣息,荷爾蒙被引發起來,右手不安分地動了動,笨拙地探入霍正強開了兩顆紐扣的白襯衫領口,尋找強壯男人的胸部。
霍正強心跳加急,忙走進路燈陰影中,干啞著嗓子問:“其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李其穆的手伸在他襯衫中,摸上他兩塊強壯厚實的胸肌,久經鍛煉才塑造的肌肉彈力光滑,被李其穆肆意地用手把玩,這讓李其穆舒服得若在夢中,也當真閉著眼睛夢囈般道:“給表叔洗澡。趁機,吃表叔豆腐。”
霍正強一噎,樂了,剛強的面龐在陰影中發紅:“吃表叔豆腐,不怕噎著你。”
李其穆有問必答,含糊不清:“我想吃狼牙的豆腐。”
這話讓霍正強疑惑,同時也讓后面一側的陰影中無聲跟蹤的人微微一滯。
霍正強轉眼反應過來,那一點酒意便不翼而飛,皺眉緩緩地套話:“狼牙是誰?”
“狼牙,要保密。”
李其穆醉態可掬,說話極其含糊,右手卻出奇的有力,把霍正強胸肌抓摸得生疼。
霍正強被他摸得全身燥熱,褲襠里那物順著內褲堅硬起來,聲音又啞了下去:“連表叔都不能告訴嗎?”
李其穆沉默了片刻,終于混亂地應著:“對表叔,倒也可以說一些,表叔見過他的。狼牙,就是個痞子,很欠抽的家伙,唉,可我喜歡上他了。他還叫蒙大志。和我一樣,也是個瘸子。他說,我們倆瘸子碰一塊了。那時我挺高興的。”
他摸住霍正強結實胸肌的邊緣,頗感興趣地捏著他硬硬的乳-頭,或揉或按。
霍正強倒吸一口涼氣,眉頭糾結,暗道果然。他已經從李唐口中知道李其穆擁有《禁咒》客戶端的事實。突然忍不住,低聲問著:“其穆,你,現在還喜不喜歡表叔?咱們這類人,父子相戀也是有的,你我的血緣關系并不算什么。”
后面跟蹤者原本的尷尬陡然變作森寒。
李其穆也頓住,極其不舍地從他襯衫里收回手,微微睜了下眼睛,感覺刺目,又昏昏沉沉地閉上。就在霍正強和后面跟蹤者以為他已經醉得睡著時,他才終于喃喃:“現在,我誰都不想喜歡了。”
醇厚低沉的男子聲音帶著酒氣,朦朧得悵然若失,“我現在,只想快點忘掉狼牙。難受。”
霍正強知道他醉得不輕,這些話等他醒來說不準會不會記得,沉默著放緩腳步,良久又問:“其穆,睡著了嗎?”
李其穆睡意朦朧:“……沒。”
霍正強轉頭,借著路燈燈光看他俊逸的臉。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容顏剛毅,背上修長結實的少年清俊不凡。兩人在樹旁的路燈下凝立成一座雕塑。霍正強失神,低低地問:“其穆,要不要再摸表叔?”
李其穆把頭靠在他身上,沉沉地搖了搖:“不摸了,不如狼牙好。”
霍正強心里既尷尬又悵惘:“你,和狼牙肢體親密過?”
李其穆聽著他的聲音,感覺像是睡在云端,從天外傳來最可信任和依靠,最無需隱瞞心中秘密的聲音,竟不知身在何方,徒然心生幾分委屈:“是啊,我摸了他,他把我劈死了。”
后面臉色鐵青、雙拳緊握的潛伏跟蹤者嘴角抽了抽。
霍正強再問:“他那么狠心?他舍得?”
李其穆卻不肯說:“隱私……”聲音未落,路上一輛疾馳而過的跑車鳴笛刺耳,將他驚醒。
他微微抬頭,迷蒙中深呼吸著,下意識地問道:“狼牙走了?”
霍正強凝視他,眼底帶著深沉的暗火,又有些不甘心,低問:“還在想他?不怪他?”
李其穆怔了怔,眼前恍惚不清,呆了片刻才記得自己剛喝完酒,一時又昏沉下去,舒舒服服地重新趴到霍正強寬闊的肩頭。
“人都是自私的。”
李其穆抱緊霍正強的脖子,聲音比之剛才略顯清明,卻仍舊低沉緩緩得像是自言自語,“我不可能為了他而遷就自己,把自己當成對他純粹無私的鐵血兄弟;他也不可能為了我而勉強自己,讓自己成為對我忠貞不渝的*情對象。”
霍正強蹙眉,不是因為沒聽明白,而是因為李其穆喉嚨中借著酒意發出的清醒的哽聲。
“可是我說,我比*我更*他,這句話,也沒有騙他。如果有危險,如果他躲避不掉,無論現實還是游戲,我都甘愿為他擋住,就算是死,也不會退縮。可他不能接受我。我,也有我的尊嚴……表叔你說,我是不是真的犯賤?”
作者有話要說:又修改兩遍才傳上來,晚了十多分鐘。不好意思。
————————$*小說 *WWw.*class12/——————————————————
鄭重感謝昨天寫長評的:那個、二貨小蘑菇、洗白的褲褲、喬憶珩。。。昨天驚喜得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