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培梅告別了傅作義,離開大同,進入了陽高縣境。在陽高縣城,張培梅見到了天鎮守軍最高長官,晉綏軍第61軍軍長李服膺。
李服膺,字慕顏,山西崞縣蘭村人。李服膺深得閻錫山的厚愛,20多年來,一貫以閻錫山之命是從,是晉綏軍將領中的“五臺定襄”派。李服膺之所以深受閻錫山的青睞,是因為在他23歲時,被閻錫山派往保定軍官學校學習,從同期步兵科同窗好友中拉回了張蔭梧、楚溪春、李生達、傅作義等“十三太保”,這些人后來成了閻錫山統治山西的資本,他也被尊為大哥。李服膺在山西混得風生水起,據說還是山西省主席趙戴文的義子,與何應欽有拉扯,還是唐生智的保定軍校同窗好友,私交甚好。
此時的李服膺看上去心力交瘁,滿臉都是倦容。
“慕顏,防御天鎮有何打算?”張培梅向來是個干脆的人。
“鶴峰兄(張培梅的字),一言難盡啊,你也知道,我的部隊戰前是由68師改編而成,現如今不過是一個師加一個旅而已,且各部隊兵力欠缺,戰線拉得太長,我現在是小馬拉大車啊。”
“張總監,就我們這點兵力,怎么跟裝備精良的日軍打仗?”一旁的參謀長劉金聲不合時機地插了一句。
張培梅臉色慍怒地望了一下劉金聲,劉金聲馬上知趣地閉了嘴。
對于這個老鄉,李服膺太了解張培梅的脾氣了。他是個責任心極強的舊式軍人,耿直、剛烈、直爽,不喜歡彎彎繞,對閻長官非常忠誠,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任務,幾十年的歲月洗禮也沒把他身上的這些脾性沖淡。與人相處能則處,不能則一拍兩散,連與閻長官相處也是如此,否則,也不會因得罪閻長官而多次躬耕農畝。見張培梅怒向自己的參謀長,李服膺知道這位老兄還與原來一樣,馬上變了口氣,說:“身為軍人,馬革裹尸是我輩軍人的最好結局,尤其是在抵御外侮上。鶴峰兄,你放心,兄弟我定不辜負閻長官的栽培,守好天鎮,為山西爭光。”
張培梅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話語顯得有些柔和,說:“有什么需要老兄幫忙的?”
李服膺欲言又止,一旁的劉金聲看到自己的上司有些抹不開面子,知道上司是個忠厚老實之人,不想在執法總監面前露出治軍不力的印象,于是,鼓足勇氣說:“張總監,別的我們不奢求,只是天鎮的國防工事實在讓人不放心。”
張培梅看看劉金聲,又看看李服膺,一雙狐疑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仿佛在問:有這回事嗎?
見自己的參謀長提到了國防工事,李服膺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鶴峰兄,既然劉參謀長提到了國防工事,我也就多說幾句。按說天鎮的國防工事是南京軍委會城塞組下撥的國防軍費,可我們從太原領到的軍費和材料卻不到百分之一,有些工事承包給一些人,卻以次充好,敷衍了事,對方來頭挺大,對此我們也無能為力,這是拿我們將士的性命在開玩笑愛啊。”
“有這等事?”張培梅心里心里極度震撼,忍不住說:“這太原誰這么大膽克扣軍費?”
“唉,有些事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何必問清楚呢?”
張培梅似有所悟,一張略顯滄桑的臉上滿是憤懣和無奈,停了一會兒,說:“天鎮哪個陣地承包出去了?”
“盤山,這是扼守天鎮關系全局的主陣地。”
“這幫吃人食拉狗屎的家伙。”張培梅的眼里倏地閃過一道寒光,一旁的劉金聲不禁打了個寒顫。
告別了李服膺,張培梅一行人直奔天鎮而去。
天鎮城東南8公里的盤山陣地上。
盤山原名叫四里崗。清乾隆年間,知縣張坊等文人雅士到這里敬香踏青,見山勢如龍蟠吐珠,起名盤山。盤山山坳如盆,水草豐茂,并有一水泉流瀉。唐時建有一寺,俗稱盆兒寺,植松種槐。到明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盆兒寺建筑僅有石幢。是年,重建釋迦殿等,敕賜顯化寺。后來又鑿石洞二窟。在明弘治、嘉靖、萬歷年間,清代的乾隆、道光年間又有維修。光緒年間增建神仙洞。至此,形成坐北向南,從高到低的幾處院落。
此時的盤山陣地上,三三兩兩的民夫懶洋洋地修著工事,一旁的晉綏軍士兵有的幫忙修建,有的則在旁邊享受著太陽的溫暖。
陣地前沿哨位上,兩個哨兵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猛然間,從前沿土路上駛來幾輛汽車,車上的士兵軍容嚴整,手里的家伙都是湯姆遜沖鋒槍,乖乖,這是哪里來的兵,這么牛。
“站住,什么人?”哨兵拉動槍栓,喝問道。
走近了,從第一輛車上下來一位年約30多的軍人,挺直的腰板,剛毅的臉膛,顯示出良好的軍人素質。只見這位軍人走到哨兵跟前,大聲說:“第二戰區執法總監張培梅的執法隊。通知你們團長,就說是張總監要見他。”
其中一個年輕的士兵還要細問,年長的士兵一腳踢了他一下,惡狠狠地瞪了一下那位同伴,趕緊跑向主陣地的團部。
在一間石洞里,400團團長李生潤正與幾位軍官有說有笑的,忽聽外面哨兵驚慌失措地喊報告。一個參謀有點掃興,唬著臉說:“咋,日本人來了?這樣慌里慌張的。”
“比日本人還厲害。”
李生潤一聽樂了,越眾走到這位哨兵跟前,踢了一腳,說:“誰?除了閻長官還有誰他媽的厲害?”
哨兵一見團長滿不在乎的樣兒,急得快哭了,說:“是比日本人厲害。”
李生潤不禁激起了好奇心,揮起了手中的馬鞭,揚起來,作勢要打的樣子,說:“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小心打斷你的狗腿。”
“第二戰區執法總監張培梅。”這個哨兵當然知道張培梅,因為他是洪洞人。
李生潤一聽張培梅的名字,仿佛牙痛一般“嘶”了一聲,像踩了蛇尾巴一樣,馬上對洞里軍容不整的其他人大喊:“快快快,收拾收拾,媽的。”說完,領頭在哨兵的帶領下迎向張培梅。
執法隊此時已站成幾排,橫豎成排,手中的湯姆遜沖鋒槍高低一致,遠遠的就感到了一種肅殺之氣。隊伍前排,站著幾個軍官,其中一個五十多歲的矮個子軍人,身穿中將軍服,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李生潤趕緊走到這位總監面前,敬了一個軍禮,大聲說:“卑職獨立200旅400團少校團長李生潤向張總監問好。”話音里明顯帶著顫音。
“帶我看看你的工事。”張培梅也不多話,直接把來意說明。
李生潤馬上帶著張培梅等人參觀起陣地工事來。一路參觀一路心想,不知這個張培梅到我這里來干嗎。執法隊是執行戰場紀律的,參觀陣地工事算哪檔子事。
走到一個重機槍工事前,張培梅彎腰向前看了看,只見這個重機槍陣地的射擊孔有車輪大小,用力一掰,竟然露出了混凝土里面的樹枝。
張培梅站起身,黑著臉問李生潤:“你打過重機槍嗎?”
“報告張總監,卑職打過。”
“打仗時敵人的炮火最先照顧的是什么陣地?”
“報告張總監,是,是重機槍陣地。”李生潤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一旁的參謀長趕緊說:“這個陣地承包給了別人,我們昨天才進入陣地的。”
“叫包工頭來。”
一會兒,一個保養得很好的胖胖的中年人來到了張培梅跟前,點頭哈腰地說:”長官好。”
“這是你承包的工事?”
中年人看著工事里露出的樹枝,惴惴不安地說:“是的,長官。”
“你知道打起仗來象這樣的工事要死多少人?”
“這……”,中年人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張培梅黑著臉,一把捽住那人的上衣,拽到重機槍工事后,示意30多歲的執法隊長常如海摁住那人,然后從一位晉綏軍士兵手里拿過一支中正式步槍來,“咔嚓”一聲,子彈上膛,也不說話,對著掩體后的中年人就是一槍。
“砰”。槍響過后,只見那人頭一歪,昏死過去。
這一槍,打得李生潤等人心驚肉跳,連大氣都不敢出。
常如海神色自若地提起那人來,照著那人的臉左右“啪啪”幾耳光,大聲喊:“裝什么蒜?”原來,槍里的子彈透過掩體,余勢未消,只打在那人的胳膊上,此時,醒目的鮮血順著胳膊一點一滴地滴在地上。此時,那人悠悠醒轉過來,一看自己沒死,腿一軟,倒在地上。
通過審訊得知,這個人叫胡昆,是河北宣化人,是通過一個親戚介紹從閻錫山老家的一個叫劉厚生的人手里承包的,而劉厚生則跟閻錫山有點親戚關系,此人在太原壟斷著全省的建筑材料。胡昆為了承包到盤山陣地工事,曾托人送了劉厚生一千大洋。拿到盤山國防工事承包權的胡昆當然要在工程上撈回來,于是,偷工減料,以次充好便成了家常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