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十九正和邱維達說著話,高慎行忽然從山腳下上來,向兩人見過禮,然后說道:“大隊長,還有邱團座,你們最好下山來看看。”
見高慎行煞有介事的樣子,兩人便跟著下了山。
這時候東方天際已經(jīng)微微露出一絲魚肚白,天就快要亮了。
高慎行把徐十九、邱維達帶到了奄奄一息的德國牧羊犬跟前,尾原大隊撤退得急,沒顧上給它補上一刀,甚至連已經(jīng)斃命的小野上等兵的尸體都沒帶走,盡管殘留線索不多,高慎行卻仍然憑借超強的邏輯分析能力將整個過程一點點推演了出來。
高慎行首先走到一處草叢前,指著倒斃草叢中的潛伏哨問道:“邱團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位應(yīng)該就是貴團的潛伏哨吧?”
邱維達扭頭看胡豪,胡豪點頭道:“沒錯。”
高慎行點了點頭,又道:“他的潛伏位置明顯已經(jīng)被小日本發(fā)現(xiàn),小日本只用了一枝弩箭,便把他給解決了。”說罷,高慎行又指著倒斃在地的小野上等兵,接著說道,“動手的就是這個小日本,這就是他用來偷襲潛伏哨的弩。”
徐十九從高慎行手中接過弩,入手略略一沉,當下贊道:“好弩。”
高慎行接著說道:“那邊的明哨也沒能幸免,幾乎同時被小日本解決。”
“不能吧?”胡豪皺眉道,“如果潛伏哨和明哨同時被殺,開槍示警的又是誰?”
“開槍的是這個小日本。”高慎行從小野上等兵手中摳下南部手槍,接著說道,“就在他射殺潛伏哨的同時,他也遭到了攻擊。”
“小日本也遭到了攻擊,誰攻擊的他?”胡豪惑然問道
邱維達的目光轉(zhuǎn)向躺地上奄奄一息的德國牧羊犬,發(fā)現(xiàn)德國牧羊犬的腹部以及腿部果然有兩個彈孔,還有鮮血從傷口不斷涌出來,當下說道:“你是說,這條狗攻擊了小日本,小日本為了自救,所以才開的槍?”
“對,它一口就咬住了小日本的喉嚨。”高慎行說著話又托起了小野上等兵的下巴,眾人發(fā)現(xiàn)這小日本咽喉上果然有兩排利齒傷,頸側(cè)的大動脈也被撕裂了,顯然是被這只奄奄一息的德國牧羊犬咬傷的。
高慎行放開小野上等兵,又回到德國牧羊犬身邊蹲下來,說道:“不過這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是由德國牧羊犬訓(xùn)練而成的軍犬。”
“德國牧羊犬?”邱維達若有所思道。
“軍犬?”胡豪悚然道,“這么說,是它救了我們?”
胡豪不敢想象,如果高慎行的推斷是真的,如果沒有這只軍犬,結(jié)果將會怎樣?
憑這股前來偷襲的日軍的裝備以及戰(zhàn)斗力,如果讓他們悄無聲息地摸上了梅崗,結(jié)果不難想象,憑胡豪營三百多殘兵是斷然擋不住的,那么最后梅崗肯定會失守,甚至就連風(fēng)臺崗以及西崗也會被小日本一鼓作氣拿下來。
那時候,整個復(fù)廓陣地就會失去一大支撐點,日軍主力一旦逼近雨花臺,一旦在雨花臺上架起大炮,整個南城城垣工事就根本沒法守了,想到這里,胡豪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又打量了躺地上奄奄一息的德國牧羊犬幾眼。
徐十九蹲下來察看傷勢,發(fā)現(xiàn)那只軍犬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只有喉嚨里仍然發(fā)出隱隱的嗚嗚低咽,不知道為什么,徐十九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只牧羊犬,當下吩咐高慎行道,“慎行,你快去把王玉蘭叫過來,看看它是否還有救。”
徐十九相信高慎行的判斷,如果這真是一只軍犬,則救活它,就能夠成為十九大隊不可或缺的一員,軍犬在許多方面都有著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既便是最有經(jīng)驗的老兵都不如,譬如說它的嗅覺以及聽覺,所以這只軍犬必須盡全力搶救。
王玉蘭很快過來,給軍犬察看過傷勢后說道:“它身上的傷口主要有三處,頸部的刀傷是老傷,腹部、腿部的槍傷卻是新傷,這三處傷口雖然都不致命,不過它原本就已經(jīng)非常之虛弱了,現(xiàn)在又失血過多,能否活下來就要看它的生命力是否足夠頑強了。”
徐十九嚴肅地道:“王醫(yī)生,我現(xiàn)在把它交給你了,你要盡全力看護它。”
王玉蘭愣了一下,低聲說道:“大隊長,不就是一只狗么,有這個必要?”
“絕對有必要。”不等徐十九說話高慎行便搶著說道,“這可是一只軍犬!”
“好吧,我一定盡全力看護好它。”王玉蘭無奈地攤了攤手,又回頭央求李子涵道,“李班長,麻煩你幫我搭一個擔架,小點就行,好么?”
李子涵滿口答應(yīng)下來,帶著兩個人制作擔架去了。
經(jīng)這一耽擱,天色已經(jīng)大亮,邱維達雖然很想跟徐十九好好聊聊,聊夜戰(zhàn)戰(zhàn)術(shù),聊防御戰(zhàn)的心得,聊一切感興趣的話題,可惜兩人都有軍務(wù)在身,耽擱不得,當下邱維達把梅崗交給十九大隊,然后徑自帶著胡豪營往鳳臺崗去了。
十九大隊替防梅崗,開始緊鑼密鼓搶修工事。
天亮大約半小時后,幾十架日軍轟炸機排開幾個人字編隊,從東南方向飛臨南京以及復(fù)廓陣地上空,高慎行急令十九大隊官兵進入仍未完工的戰(zhàn)壕里隱蔽,不過小日本的轟炸機并沒有往雨花臺扔炸彈,而是扔下了大量的傳單。
民國26年(1937年)12月9日,松井石根以“大日本陸軍總司令官”的名義,使用幾十架轟炸機向唐生智以及南京城內(nèi)外數(shù)十萬中國軍民散發(fā)“投降勸告書。”揚言要對無辜民眾及無敵意之中國軍隊寬大處之,對中華文化尤存保護之熱心,并勸告中國軍民做出聰明的選擇,放下武器恭迎日軍進南京。
日軍轟炸機從百子亭上空轟轟隆隆飛過時,唐生智正在官邸前的大街上散步,唐生智畢業(yè)于保定軍官學(xué)校,幾十年戎馬倥傯,始終保持著軍人的生活習(xí)慣,早餐前、晚飯后兩次散步可說是風(fēng)雨無阻、雷打不動。
兩個衛(wèi)兵一個背著溫水瓶,一個端著茶壺、香煙亦步亦趨跟在唐生智身后。
看到日軍轟炸機低空掠過,兩個衛(wèi)兵緊張得不行,恨不能沖上來將唐生智撲倒,唐生智卻渾不在意,依然柱著文明棍悠閑地往前踱步,直到轟炸機上有傳單雪片般飄下來,兩個警衛(wèi)才長長地舒了口氣,還好不是炸彈。
唐生智從地上撿了張傳單,一目十行匆匆看完,臉上便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意,似自言自語又似對身后兩個衛(wèi)兵說道:“投降?癡人發(fā)夢。”
小日本的確是在癡人發(fā)夢,全面抗戰(zhàn)打到現(xiàn)在,中國已經(jīng)付出了大量人力物力,更做出了大量的犧牲,更為關(guān)鍵的是,中國人的血性正在與日寇的殊死拼殺中一點點復(fù)蘇,小日本在這個時候游說南京軍民投降,當然是癡人發(fā)夢。
散完步回到百子亭司令部,司令部的參謀們正在緊張地忙碌著,這些參謀原本已被唐生智勒令搬去鐵道部地下室辦公,不過見唐生智始終不肯搬去地下室,參謀們便又紛紛搬回百子亭唐生智公館,表示要與總司令長官共生死。
參謀們決心已定,唐生智也就不再強求了。
看到唐生智進來,參謀們一個個挺身立正向唐生智敬禮,唐生智隨意地回禮,這時候外面再次響起防空警報,小日本的第二批轟炸機緊接著又飛臨南京上空了,這一次小日本扔下來的就不再是勸告書,而是真正的炸彈了。
炸彈下雨般從天上落下來,整個南京城頃刻間陷入了紛飛的硝煙中。
設(shè)在百子亭唐生智公館的南京衛(wèi)戍司令部也遭到了日軍轟炸機的轟炸,一處角樓被炸塌掉,在里面辦公的兩個小參謀被同僚從斷壁殘垣中挖出來時早已經(jīng)斷氣了,望著已經(jīng)咽了氣的兩個小參謀,南京衛(wèi)戍司令部的高參們開始互相訣別
決戰(zhàn)將至,生死只在轉(zhuǎn)瞬之間,司令部的高級參謀們倒也不怎么害怕,他們只想趁活著時交待好后事,因為當下一顆炸彈落下來時,也許就會輪到他們上路了,如果不趁活著時跟同僚交待幾句,到時就是想說也無法開口了。
“李老哥,假如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結(jié)束,你幸而活著,可不要忘記我,一定要把我的死訊告訴我的親人友人,假如你死了而我卻僥幸活著,我也一定會將你的死訊告訴你的親人,我會親口跟虎子說,他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馬老弟,能和你當兄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老王,借你的錢怕是還不上了,仗打完了你若還活著,請幫我捎個口信回去,跟我娘說一句,她的牛蛋沒給她老人家丟臉。”
“老牛,錢就不必還了,如果我死了你還活著,我的小雪兒就拜托你了,你可一定要把她養(yǎng)大成人,你還得供她上最好的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等她十八歲成人,再把這個給她,這盒子里有雪兒她娘臨死前留下的一封遺書。”
一時間,同僚、同鄉(xiāng)、上下級之間紛紛訣別,南京衛(wèi)戍司令部的參謀們已經(jīng)從心理上做好了為國捐軀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