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三拳正在房間里翻箱倒柜,準(zhǔn)備到鄰近銅陵縣表叔家躲幾天。
在鯉魚嘴,言三拳死里逃生,言無憂卻死在了皖南抗日救國軍的槍口下。
興許是聽到了房間里的動靜,已經(jīng)年逾七旬的言老爺子柱著拐仗出現(xiàn)在了言三拳的房門外,言家從祖上便從事販運行業(yè),到了言老爺子這一輩,家業(yè)驟然興旺起來,成了龍口縣都是數(shù)得著的殷富人家。
看到言三拳渾身都是血,言老爺子便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拐仗就往言三拳打過來,言三拳沒防備,一下被打個正著,言老爺子的拐杖是藤木杖,抽在身上還真不是一般的疼,言三拳便嗷地跳起來,一邊躲著,一邊大聲哀嚎。
“爺,阿爺,你于嗎呀,好端端的于嗎打人?”
言老爺追著言三拳亂打,一邊罵道:“你個小畜生,竟然還有臉回來,看我不打死你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我打死你,打死你……”
房間不算大,可供躲閃的空間太小,言老爺子的藤杖又足夠長,言三拳連著又挨了好幾下,不免也惱了,當(dāng)下劈手奪過了藤仗,沖言老爺子吼:“打打打,你打死我好了,老二死了,再打死了我,就再人給你養(yǎng)老送終。”
言老爺子的身軀頓住了,顫聲問道:“你剛才說啥?”
“爺,阿爺,老二死了。”言三拳黯然道,“您現(xiàn)在就我一個孫兒了。”
“死了么?真就死了么?”言老爺子的身板晃了晃,接著慘然失笑,“死得好,死了于凈,你們兩兄弟放著人不當(dāng),卻非要去給小日本當(dāng)走狗,非要去當(dāng)漢奸,就活著也只是個禍害,死了倒于凈,死了于凈。”
“爺,我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言家”言三拳火了。
說起當(dāng)漢奸,言三拳其實也是滿腹委屈,他之所以當(dāng)漢奸,還不是因為小日本已找上言家,他若不答應(yīng),不僅他自己死必死無疑,就整個言家也完了,他背著漢奸的罵名,還不是為了保住老言家,還不是為了言家能夠變更好?
“放屁,你給小日本當(dāng)狗,祖宗都給蒙羞,還敢說是為了言家?”
說著言老爺子又從地上撿起藤杖,追過來又要打言三拳,言三拳再顧不上收拾細軟,趕緊沖出房門,奪路而奪。
然而,言三拳才剛出房門,外面卻驟然響起猛烈的犬吠。
“壞了,肯定是牛四根帶著皖南抗日救國軍打上門來了”言三拳頓時臉色大變,皖南抗日救國軍也許不知道他的底,可牛四根是土生土長的龍口人,對他言三拳的底細不要太清楚,不用說,肯定是牛四根領(lǐng)著人秋后算帳來了。
言老爺子雖然恨兩個孫子當(dāng)了漢奸,可是畢竟舔犢情深,尤其是言三拳、言無憂兄弟倆幼年喪父,是言老爺子既當(dāng)爺爺又當(dāng)?sh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們拉扯大,又怎么忍心眼睜睜地看著言三拳被牛四根抓去槍斃?
“快去后院,下地道,快”言老爺跺腳低吼。
言三拳聞言如夢方醒,趕緊折回來奔后院去了。
不片刻,言家的幾十個護院家丁紛紛聚攏過來,言家畢竟是大戶,幾十個護院家丁竟是人手一把盒子炮,言老爺子帶著護院家丁來到前院,又讓人搬來一把太師椅,在正廳臺階上擺好,先坐定了,才讓家丁上前打開大門。
大門打開來,卻并沒有士兵蜂擁而入。
言老爺子定睛看去,只見大門外筆直地站著一個年輕的國軍軍官。
之所以說國軍軍官,是因為言老爺子認得這身軍裝,更確切點說,是他認得對方軍帽上的青天白日徽標(biāo)。
當(dāng)年北伐軍打?qū)O傳芳時,言家曾幫助北伐軍輸送過給養(yǎng),言老爺子唯一的兒子,也就是言家兄弟的父親,就是在那一次運輸給養(yǎng)的途中,讓孫傳芳的部隊給打死了,所以,對于北伐軍或者說國軍,言老爺子的感情很復(fù)雜。
早年言三拳曾經(jīng)想過參加國軍,卻被言老爺子制止了。
言老爺子打量徐十九時,徐十九也在打量著言老爺子。
看上去很普通一個老頭,身上穿著土布短褂,可見是個節(jié)儉慣了的老人,頭發(fā)、胡子已經(jīng)變花白,臉上、額頭上全是一道道的歲月留痕,如果是在別的地方遇著了,徐十九必定會認為對方就是個普通的老農(nóng)。
但在這個地,這個點兒,立刻就顯出言老爺子的不一般了。
言老爺子的太師椅邊上還擺了張矮幾,矮幾上除了一把紫砂茶壺,還放著一把大鏡面匣子,而且機頭已經(jīng)張開,還有一溜二十來個黑衣短打的漢子,從言老爺子身后順著左右兩側(cè)的回廊排列開來,只看這陣仗,就知道言老爺子不是一般人。
牛四根跟著走進來,湊著徐十九耳朵,低低地道:“徐長官,他就是言忠
“言老爺子。”徐十九臉上忽然綻開笑容,按照著江湖規(guī)矩,給言老爺子抱拳作揖,朗聲道,“晚輩徐十九,給您請安了。”
“當(dāng)不起長官禮。”言老爺子淡淡地應(yīng)著,卻屁股都沒抬下。
徐十九不以為意,他討厭那些倚老賣老的老古董,卻尊重那些真正值得尊敬的老人,言老爺子無疑就是后者,盡管老爺子養(yǎng)了兩個漢奸孫子,可是這并不影響他這一世的清譽,用牛四根的一句話來說,言家鎮(zhèn)也就言老爺子一個人物。
如果僅僅只是因為言老爺子是個人物,徐十九也不想專程走這一趟。
言三拳剛才聽到狗吠聲,就以為是牛四根帶兵來抓他,卻是想差了,徐十九雖然憎恨賣國求榮的漢奸狗腿子,但要說為了區(qū)區(qū)一個漢奸興師動眾,卻是不至于,徐十九這次來言家鎮(zhèn),其實就是專程前來拜訪言老爺子的。
原因也非常簡單,徐十九看上言家鎮(zhèn)了。
或者再確切點說,徐十九看上言家鎮(zhèn)上的年輕漢子了
言家鎮(zhèn)自古尚武,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能耍兩把。
所以,言家鎮(zhèn)雖然不如李家鎮(zhèn)、河灣鎮(zhèn)丁口多,但在以往的鄉(xiāng)間械斗當(dāng)中,卻是橫掃整個龍口縣,從無敵手,龍口縣各路土匪時不時的會去李家鎮(zhèn)、河灣鎮(zhèn)上打秋風(fēng),甚至還敢去縣城打劫,卻唯獨沒有哪路土匪敢來言家鎮(zhèn)。
如果能把言家鎮(zhèn)上的這群既有武術(shù)底子,又心性淳樸的農(nóng)家漢子募集起來,稍加整訓(xùn)丨立刻就是一支強兵
不過凡事有利弊,言家鎮(zhèn)的鄉(xiāng)風(fēng)是淳樸,卻也非常排外。
打下龍口縣城后,徐十九便開始了招兵,募兵告示甚至貼到了稍大點的村,可是兩天過去,徐十九眼睛都盼得直了,還沒人來應(yīng)征,徐十九百思不得其解,找來牛四根一問,才知道龍口的宗族影響力非常大,沒有族長點頭,年輕人根本不敢應(yīng)征。
事實上,不僅僅龍口縣,在整個皖南,宗族勢力都是很龐大的。
所以,各家族長就成了繞不過去的坎,而言老爺子就是徐十九頭一個需要拜訪的,因為言老爺子不僅是言家的族長,更兼著鎮(zhèn)長,當(dāng)然,那是民國年間的老黃歷了,小日本來了之后也一度希望言老爺子出面擔(dān)任維持會長,卻被峻拒了。
“來人,給徐長官看座。”言老爺子一擺手,早有護院搬來了一條矮凳。
徐十九看那矮凳的高度,而且還擺在臺階下,就知道言老爺子對他是不太歡迎的,不過徐十九對此也早有心理準(zhǔn)備,不管怎么說,皖南抗日救國軍都打死了言無憂,言老爺子心里若對十九支隊沒有一點芥蒂,反倒是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