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醫院。
包括炮兵連長胡杰在內,十九大隊的一百多號傷兵已經陸續出院歸隊,工兵班長李子涵終于也出院了,他的傷口因為嚴重發炎,再加上還有彈片留在體內,先后做了三次手術又靜養了兩個多月才終于痊愈了。
不過來接李子涵出院的卻是王玉蘭。
住院期間,徐十九和十九大隊的老弟兄偶爾也會來醫院看望李子涵,不過來得最勤的無疑還是王玉蘭,王大小姐幾乎每天必來,短短兩個多月,兩人的戀情已經急劇升溫,到現在兩人頗有些如膠似漆的意思了。
“子涵,祝賀你康復出院。”王玉蘭笑著送上一束百合。
李子涵接過百合花,又沖王玉蘭微微一笑,說道:“謝謝。”
“子涵,我還有禮物送給你。”王玉蘭美目一轉,又從手包里拿出了一張委任狀,李子涵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份軍政部少校參謀的委任狀,抬頭寫著李子涵的名字,落款赫然是中華民國軍事委員會,還蓋了章。
李子涵無比錯愕,問道:“玉蘭,這是怎么回事?”
王玉蘭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如實相告:“子涵是這樣的,我父親跟軍政部長何上將有些交情,我父親把你的事情都跟何上將說了,何上將覺得以你的文化層次,在軍政部更能發揮作用,所以決定把你調入軍政部。”
“玉蘭,你先讓我想想,好嗎?”李子涵陷入了左右為難。
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能夠調入軍政部任少校參謀,還能跟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李子涵當然是打心底里愿意,可是,李子涵又實割舍不下十九大隊的弟兄,他加入十九大隊的時日雖不長,卻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集體。
更何況,十九大隊還曾兩次救過他李子涵的性命。
十九大隊的訓丨誡是絕不放棄,絕不拋棄,既便是在最絕望的時候,十九大隊的弟兄也絕不輕言放棄,既便是在最困難的時候,十九大隊的弟兄也絕不會拋棄自己的戰友,難道他李子涵要成為十九大隊第一個逃兵?
李子涵很想拒絕這份委任令,可當他看到王玉蘭滿懷期盼的美目,卻猶豫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王玉蘭對他這么好,為了他的前途,不知道做了多少努力,就說這份委任狀,只怕也是王玉蘭百般求來的,他能拒絕她的好意,他能忍心?
武昌珞珈山,武漢大學文學院。
葉茹雪裊裊婷婷地走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從附近經過的武大學生紛紛側目,在青澀、稚嫩的武大女生面前,燙著波浪卷發、披著大紅風衣并且蹬著小鹿皮軟靴的葉茹雪實在是太耀眼、太出眾了,就連女生都會不知不覺被她吸引。
受到葉茹雪的吸引,有個男生甚至一頭撞上了路邊的梧桐樹。
葉茹雪卻毫無察覺,她的俏臉上始終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郁。
按說葉茹雪應該高興才對,因為就在兩天前也就是4月8日,國軍在臺兒莊取得了空前大捷,一舉擊潰日軍第第10師團主力,殲敵兩萬余人,還抓了上千日軍戰俘,這可是中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后,國軍從未有過的大勝
眼下,整個中國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
葉茹雪這次搭乘美國軍艦前來武漢,也是為了轉道前往徐州,專訪第五戰區總司令長官李宗仁將軍,將臺兒莊大捷的一些不為人知的幕后隱情公諸于眾,最重要的,是將國軍所面臨的困難公諸于世,藉以獲取更大的物資援助。
可到了武漢后,葉茹雪卻無比氣憤地發現,各界名流、高官們竟絲毫沒有國之將亡、民族之將亡的覺悟,前方將士正與日寇浴血拼殺,他們卻在大后方醉生夢死,前方將士連飯都吃不上,他們卻在舞廳、酒吧千金博舞女一笑。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可國民政府的高官們,還有那些所謂的名流們,卻連商女都不如,唐瑛算是當下的商女吧?可她至少還知道竭盡所能為國軍將士募集軍餉,那些名流高官呢?就連這筆捐款他們都想啄一嘴
國勢頹廢至此,葉茹雪如何還開心得起來?
葉茹雪真想通過自己的筆鋒把這些個名流、高官的丑態全都揭露出來,可是她不能,她一旦將這些個黑幕公諸于眾,全國軍民的抗戰信心必將嚴重受挫,到時候吃虧的還是整個國家、整個民族,受益的卻是小日本。
可是,一想到正在前線浴血拼殺,正為國家、為民族流血犧牲的國軍官兵,葉茹雪不禁又心如刀絞,當那個高大、英俊并且永遠帶著絲冷酷的身影浮現在她的眼前時,葉茹雪的美目再次迷糊,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潸然而下。
是的,葉茹雪再次想起了徐十九,那個保安總隊的軍官。
事實上,這幾個月來,徐十九常常會出現在葉茹雪的睡夢中,他就站在炮臺山上,向著對岸的炮兵不斷地打旗語,向我開炮,向我開炮,向我開炮……每次從睡夢中醒過來,葉茹雪發現自己的枕頭都是濕的,臉頰上也全是淚水。
于歡興匆匆跑下樓,卻發現表姐正對著一張照片在默默垂淚。
在于歡的記憶當中,表姐葉茹雪永遠都是樂觀的,開心的,由于家境優裕,姨父、姨母也總是慣著她,哄著她,從小到大,表姐臉上總是堆滿了微笑,很少有不開心的時候,至于哭泣,記憶當中似乎一次都沒有過。
于歡不禁生出了好奇心,表姐在看誰的照片?是誰惹她傷心了?
悄悄繞到了葉茹雪身后,于歡發現照片上是個保安隊軍官,霎那間于歡就明白了,他一定就是表姐的心上人,并且,多半已經在某次會戰當中殉國了,于歡不禁輕嘆了一聲,她已經聽說,58師在黃陂閱兵之后就要開赴徐州前線,舒同文又要上戰場了。
葉茹雪回頭看見是于歡,便趕緊拭去淚水,卻沒有顧上把照片收起來。
“表姐,他是你的心上人么?”于歡離得近了,發現照片上的人竟隱隱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當下說道,“表姐,這人我好像見過。”
“什么,你見過他?”葉茹雪聞言愕然,說道,“不可能。”
于歡從葉茹雪手中接過照片,仔細看過,肯定地道:“我肯定見過他。”
“小歡你一定搞錯了。”葉茹雪搖了搖頭,黯然說道,“淞滬會戰時候,他就已經犧牲在炮臺灣的炮臺山上了,我都只見過他兩次面,一次還是隔著黃埔江……”想起最后看到徐十九時的場景,葉茹雪的美目不禁又紅了。
于歡卻不為所動,又問道:“表姐,他叫什么名字?”
葉茹雪拿回照片,小心翼翼地收進手包,一邊說道:“他叫徐十九。”
“徐十九?徐十九……”于歡凝思片刻,忽然叫道,“我想起來了,就是他”
葉茹雪愕然看著于歡,于歡卻興奮地道:“就是他,阿文他們的大隊長就叫徐十九”
“小歡,你真見過他?”葉茹雪的聲音有些顫抖了,那天在炮臺山,她雖曾親眼看到炮火將徐十九的身影給湮沒,之后她也曾去吳淞找U沛的師長鐘松核實,得到的消息是守炮臺山的三百多人全部陣亡、無一生還,可這世上畢竟還有奇跡一說。
事實上,葉茹雪去吳淞去得早了,她如果晚兩天再去,就會知道守炮臺山的吳淞保安隊和U沛殘部并沒有全部陣亡,其實是活了一個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徐十九。
葉茹雪期待著會發生奇跡,可又怕最后只是空歡喜一場,當下顫聲道:“小歡,你不會是在騙表姐吧?”
“肯定是他,就是他。”于歡非常篤定地說道,“不信你跟我去沙市,到時候你就能看到他了,你就知道,我并沒有騙你了。”
“走,我們這就去沙市。”葉茹雪轉身就走。
“哎,表姐你走錯了,去沙市得往這邊走。”
“好,這邊這邊,快。”葉茹雪回過頭又往另一邊走。
于歡噗哧就樂了,笑道:“表姐,你該不會打算走著去沙市吧?兩百多地呢,怎么也得找輛小轎車吧?”頓了頓,于歡又促狹地笑道,“表姐,你這么急著見這個十九,不會是已經愛上他了吧?”
葉茹雪俏臉微微一紅,葉道:“小歡你胡說什么呀?”
“我才沒有胡說。”于歡笑道,“你看你,都寫在臉上了。”
“哪有。”葉茹雪小聲嘀咕了一句,卻終究有些底氣不足。
其實,就連葉茹雪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否已經愛上了那個保安隊的軍官,但是她無數次夢到徐十九,并為徐十九而流淚卻是事實。
于歡卻知道,表姐葉茹雪多半已經愛上那個徐大隊長了,要不是這樣,在聽到他并沒有殉國之時,也不至于激動成這樣,看她剛才顛三倒四的樣子,整個就是一個沉浸在戀愛中的小女生嘛,跟校園里那些個戀愛中的女生有甚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