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睿淵踩著滿地的星輝回到威遠侯府,換上常服出來,飯桌上已經擺上了三菜一湯,以他的身份和威遠侯府的富貴,顯得有些清淡。
威遠侯府有爵位,有祖上留下來的大筆的財富,其中大半又落到了蕭睿淵的手上,只是他自幼從軍,別說山珍海味,打起仗一整天不吃東西也是有的,因此對吃的要求并不高。
只是明明跟平時差不多的飯菜,今日空氣中飄溢的香味卻大不相同,讓人食欲大開。
蕭睿淵以為換了廚子,并未在意。他端起盛滿奶白色的魚頭湯喝了一口時,才發現味道竟是比往日鮮美了許多,便對一旁的蕭十一說道:“這魚頭湯不錯,讓廚子明日再做。”
蕭十一跟蕭九一樣,曾是一名暗衛,后來蕭睿淵身邊缺一個信任的人幫他打理日常起居,就把他戴在了身邊,既是護衛,也是侍從。
蕭十一聞著魚頭湯的香味,很沒出息的咽了咽口水:“這魚是夫人家養的,今日齊南過去了一趟,夫人讓他帶了幾條回來給主子嘗鮮!”
自從蕭睿淵和莫顏定親后,蕭十一等人私底下提起莫顏,皆用“夫人”來代替。后來意外地發現只要提起這兩個字,他們的主子就變得格外好說話,于是這個稱呼在蕭睿淵面前出現的愈發頻繁。
沒有蕭睿淵的默許,齊南第一次見到莫顏,也不敢大喇喇的直接這么喊,不然被告一狀,罰跑二十里都算輕的。
一聽是莫顏特意讓人送來的,蕭睿淵的臉色瞬間柔和了許多,他無視蕭十一垂涎的目光,就著魚頭湯吃了整整五碗白米飯,一滴湯也沒有剩下,其他的菜倒是半點沒沾。
一頓飯畢,蕭睿淵擦凈了手臉,對一臉幽怨的蕭十一說道:“你看起來很餓,剩下的三道菜你吃!”
說完也不看一臉郁悶的蕭十一,直接走出了飯廳,到書房處理公務了。
蕭十一看著三盤分量不輕的菜肴,摸著先前已經吃的很飽的肚皮,再看看自家主子離去的方向,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翌日一大早,太子府采買食材的人還沒有回來,廚房里就多了三條活蹦亂跳的魚,兩條來自威遠侯府,一條來自武安公府。
實際上,這魚太過鮮美,送魚的人又是莫顏,蕭睿淵和顏君煜誰也舍不得給別吃。奈何魚有好幾條,一時半會兒吃不完,擔心天熱放壞了辜負了莫顏的一番心意,就只好送來到了太子府,給楚衡嘗嘗鮮。
太子府不缺幾條魚,但是送魚的人不一般,又是特意送給太子殿下的,廚房里的人自然不會做給府里其他主子吃。于是傍晚楚衡回到太子府,飯桌上就多了一盆鮮美的魚湯,溢散出來的魚香味,同樣讓他食欲大增。
楚衡坐下來,正要讓人伺候用膳,蕭睿淵和顏君煜聯袂而來,顯然打著蹭飯的主意。
雖然天天見面,但是三人一起吃飯的機會不多。楚衡來了興致,便讓下人上了一壇酒,打算與兩位表弟好好聚一聚。
結果,酒壇的泥封剛被打開,就有奴才急匆匆地跑進來:“殿下,圣上駕到,已經到了大門。”
楚衡臉上閃過一抹詫異,連忙起身朝著外面走去,蕭睿淵和顏君煜身為臣子自然不能坐著,于是也跟了上去。在二門處,三人就看到了一身微服的惠安帝,身后除了梁公公,就只有兩個大內高手隨身保護。
三人連忙上前行禮:
“兒臣拜見父皇!”
“微臣參見皇上!”
“衡兒不必多禮!”惠安帝面露慈愛的看著楚衡,目光在蕭睿淵和顏君煜的身上流轉了一圈,溫和的說道:“你們也平身吧!”
“謝皇上!”蕭睿淵和顏君煜起身,后退一步站在了楚衡的身后。
得知三人正準備用膳,惠安帝對楚衡笑道:“給朕也添一副碗筷。”
“是,父皇!”楚衡應聲,招手讓下人準備。
原本和樂的氣氛,在惠安帝到來后,顯得有些怪異。蕭睿淵和顏君煜頗有些不自在,在惠安帝動筷后,就各自盛了一碗魚湯慢慢喝起來。
惠安帝不耐煩梁公公伺候,楚衡只好親自給他布菜,一時顧不上自己的嘴,等他騰出手來拿碗盛湯時,滿滿一盆魚湯就只剩下淺淺的盆底。
看著兩個埋頭喝湯,卻沒吃其他菜的表弟,楚衡愈發覺得那魚湯的滋味不一般。得知廚房里還有兩條新鮮的魚,果斷的讓廚子全部做成湯。
很快,兩大盆魚湯被端上桌,魚香之氣瞬間溢滿了整個飯廳,連差不多吃好的惠安帝也注意到了這魚湯的不同,疑惑的問道:“這是海珍?”
海珍就是海鮮,大楚雖然靠海,海邊也有許多漁民以捕魚為生,但是京城距離海岸太遠,從海邊運過來,魚通常就已經死了。皇宮里也就冬季能吃到些許新鮮的海珍,夏季就只能吃干貨,滋味可比不上新鮮的。
楚衡只知道這魚是兩個表弟送來的,還真不知是是什么魚,便看向了蕭睿淵和顏君煜。
蕭睿淵起身,對惠安帝拱了拱手說道:“回皇上,這魚是莫家所養,只是尋常的淡水魚。”
“哦,莫家還養魚?是和嘉那丫頭的主意吧?”惠安帝微微一笑,意味不明的說道:“這丫頭倒是跟尋常的姑娘不一樣,好好的狀元府不住,偏要留在村子里種地,難不成今后還要嫁給一個農夫?”
蕭睿淵聞言,心頭隱隱有些不安。眼前之人明知他與顏兒兩情相悅,卻在年宴那天要給他賜一位貴女為妻,現在又說出這種話來,顯然是另有打算,不希望他與顏兒結為夫妻。
思及之前,表哥千叮萬囑不可讓圣上知曉他與顏兒定親一事,并極力催促他與顏兒盡快完婚,蕭睿淵按捺住向惠安帝坦誠已經與莫顏的沖動,沒有說話。
顏君煜也聽出不妥來,見太子表哥微微變了臉色,就知道其中有他不曾知曉的事,心里為好兄弟捏了一把冷汗。
雖然好友獲得了喜歡的女子的芳心,讓顏君煜心酸嫉妒恨,但是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做不出奪人所愛的事,也希望這兩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能夠白頭偕老。如果有人意圖拆散這樁姻緣,他第一個不同意。
氣氛有些凝重,楚衡放在桌下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臉上扯出一抹笑容:“父皇又不是不知和嘉與含章兩情相悅?前不久和嘉及笄,兒臣還想替他們向父皇討個恩典,給他們倆賜婚,后來一忙就給忘了!擇日不如撞日,父皇不若今日就給他們賜婚?”
蕭睿淵眸光一亮,不等楚衡給他使眼色,就單膝跪在地上:“微臣懇請皇上成全!”
看著突然變得靈光的表弟,楚衡的眼底閃過一抹笑意,他假裝沒有看到惠安帝發沉的臉色,打定主意要在今日將表弟的終身大事定下來,于是繼續說道:“父皇,含章在邊關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于大楚的江山社稷有功,對兒臣亦是忠心耿耿,再說和嘉培育出高產水稻,這樣的功績更是無法估量,且她不顧生命危險,屢次進山只為尋找藥材挽救兒臣的性命,難道他們二人做的一切,換不得父皇的一紙賜婚?”
惠安帝沒有理會跪著的蕭睿淵,神色不悅的看著胳膊肘往外拐的兒子,沉聲道:“身份地位懸殊太大,豈知將來不會矛盾重重?朕貿然賜婚,不過是促成了一對怨偶,依朕來看,賜含章一名貴女為妻更為合適。”
楚衡知道這是他的父皇不愿意下旨賜婚找的借口,于是反駁道:“門當戶對固然重要,卻非絕對!前朝太祖皇帝出身世家,卻娶了一位漁家女當皇后,為此廢除后宮,終其一生獨寵皇后一人,成為千古佳話,這于門房戶對,沒有一絲關系。”
這有理有據的一番話,堵的惠安帝說不出話來,他瞪著楚衡,心里頗為惱怒。這孩子不理解他的一番苦心也就罷了,還為了一個外人,公然“違逆”他,是他太過縱容,才讓這個兒子有膽子如此?
感受到惠安帝的怒意,蕭睿淵和顏君煜心里充滿了擔憂。蕭睿淵始終想不明白惠安帝為何阻止他與心愛之人在一起,但是他并不希望因為他的事情,讓這對天家父子生出齟齬。
楚衡沖兩個表弟微微搖頭,示意自己無礙,見蕭睿淵想要說什么,便出聲打斷了:“本宮與父皇有要事要談,你們先去外面轉轉。”
蕭睿淵把剛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同顏君煜對視一眼,齊齊看向了惠安帝,見惠安帝沒有反對,只好行禮告退,帶著滿腹的憂慮走出飯廳。
二人離開后,梁公公和兩名侍衛也退了出來,屋子里就只剩下楚衡和惠安帝。
父子倆僵持許久,誰也不肯妥協,楚衡漸漸失了耐心,冷著臉說道:“父皇,有件事兒臣始終瞞著您,那就是含章已經與莫姑娘定親,且是在兒臣以及數百村民的見證下定下了聘書,您若是不想兒臣今后落個強奪弟妻的惡名,就成全他們。”
“胡鬧!”惠安帝根本不知道這事,乍然一聽,驚的拍案而起,怒視著楚衡道:“難道你忘了朕對你說的那件事?”
見惠安帝真怒了,楚衡的心情反倒變好了。他悠悠的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到底給惠安帝也倒了一杯,并雙手端起遞到了惠安帝面前,認真的說道:“父皇,兒臣沒有忘,只是你說的那件事且不說沒有發生,就算真有一天變成現實,難道您認為兒臣沒有解決之法?兒臣比您了解含章,天底下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兒臣,唯獨他不會!”
說到這里,楚衡頓了頓,在惠安帝不認同的目光中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比莫姑娘家世好,長得俏又聰明的姑娘,京城里多的事,然含章卻獨獨傾心于莫姑娘!這樣的感情,兒臣無法理解,但總是忍不住想,當年若是父皇對母后一心一意,后宮干干凈凈,母后會不會依然活著,兒臣也不必忍受二十多年的病痛之苦……”
這一席話,楚衡從未對惠安帝說過,他看著面色發白的父皇,心底剛剛生出的怨懟漸漸消散。他心里清楚,生在帝王家,有太多的不得已,廢除后宮,獨寵皇后一人的皇帝,從古至今就只有前朝的太祖皇帝一人。
看著肖似妻子的兒子,惠安帝掩去眼底的痛色,目光沉沉的說道:“朕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朕,若是哪天他生出了異心,你決不可心慈手軟。”
楚衡的臉上閃過一抹喜色,鄭重的說道:“兒臣答應您!”
……
太子府有一個荷花池,此時池子里長滿了碧綠的荷葉,粉色的荷花開的正艷,站在荷花池邊蕭睿淵和顏君煜,卻沒有心思欣賞搖曳多姿的荷葉荷花。
顏君煜看著蕭睿淵,皺眉道:“圣上究竟何意?”
蕭睿淵搖了搖頭,沉聲道:“圣心難測,我也不太清楚,表哥似乎知道,卻不愿與我說起。”
顏君煜一聽,眉頭皺的更緊了,沉思了片刻問道:“除了這件事,圣上可有別的異常?”
別的?
蕭睿淵想了想,突然記起前不久發生的一件事:“前不久,圣上要賜婚瑞寧公主與蕭睿清,被表哥阻止了。”
顏君煜對威遠侯府的那些陳年舊事十分清楚,知道蕭睿清覬覦威遠侯府的爵位。一聽惠安帝竟然有把瑞寧公主賜給蕭睿清的打算,眼角狠狠地跳了跳。
蕭睿淵看出他的異樣,臉色沉了下來:“你想到了什么?”
顏君煜深深地吸了口氣,四下里看了一眼,確定周圍沒有人能聽到他們的談話,走到蕭睿淵身邊,低聲道:“若是我猜想的沒錯,圣上應該對你起了防備之心。”
蕭睿淵驟然色變,眼神明明滅滅不知在想什么,周身縈繞的寒意卻越來越重。
空氣中,彌漫著荷葉的清香,此時這股清香似乎凝滯了一般,方才隨風拂動的荷花也變得安靜下來。
顏君煜嘆了口氣,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這只是我的猜測,事實究竟如何誰也不清楚,你不要胡思亂想。”
蕭睿淵搖了搖頭,低沉的聲音透著一絲疲憊的黯啞:“除了你說的原因,我想不出其他。”
他十三歲從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近十年,若說一開始是為歷練,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那么從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將一個闖入城內,企圖對孩子下手的敵軍殺死時,他對從軍就有了新的認知,也將保家衛國四個字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他記不清打過多少場仗,負過多上次傷,又多少次險些死在戰場上,他現在擁有的皆是他用生命,一刀一劍拼出來的,他從未生出過犯上作亂的念頭,只想守護想要守護的一切。
曾經的功勞有多大,現在就有多諷刺!
顏君煜看著滿臉疲憊的好友,私心里也為他感到不值。相識這么多年,他很了解眼前之人不是那種貪念權勢之人,更沒有犯上作亂的心思。可是,這么多年下來,他立下的功勞足以封侯,只因頂著威遠侯府世子的名頭,所以才沒有加封,而他在軍中的影響地位,更是超過了朝中成名已久的老將。
就算手中的兵符已經上交,只要這人振臂一呼,軍中有的是人追隨。且他得了太子表哥的信任,今后的前程只會比現在好,圣上怕也是擔心太子表哥太過倚重他,讓他有了不該有的心思,才會生出防備之心吧!
雖然知道了緣由,蕭睿淵心里還有許多未解的疑惑,對顏君煜問道:“圣上意圖用蕭睿清制衡我,我能理解,但是他為何不希望我娶顏兒?莫家毫無根基不是更合他的心意?”
這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這一點,顏君煜同樣不大不明白,猜測道:“可能圣上的心里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或許是哪位心腹大臣的女兒也說不定。”
有心腹大臣的女兒從旁看著,就算生出不軌之心,也很容易被察覺。
蕭睿淵想了想,覺得這個理由倒也說的通,對惠安帝的所作所為愈發心寒。就算他沒有不軌之心,也不希望枕邊人有異心,幸好,幸好他遇到了他喜歡的女子,他喜歡的女子又正好喜歡他。
顏君煜不知道蕭睿淵心中所想,見他的臉色緩和下來,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說道:“這事你就當作不知道,有表哥頂著,圣上不會胡亂給你賜婚,看方才表哥架勢,怕是要與圣上磕到底了,或許真能為你們求得一紙賜婚。”
蕭睿淵微微頷首,沒有說什么。
若是以前有道賜婚圣旨,他會很高興,現在知道了惠安帝的心思,心里就不再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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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就是指的海里的魚,因為新鮮的少,所以顯得很珍貴,能與熊掌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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