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圖挑撥離間的講讀鬧了個沒臉,心知再說下去這個迂腐又無用的家伙真的會翻臉,弄不好還會把今日自己說的這些話說給姓莫的聽,借此邀功上位。
想到這個可能,這名講讀連好心告誡他的孟講侍也恨上了,嘴上卻連忙告罪:“孟兄,是愚弟嘴上沒把門兒,一時妄言了,還望孟兄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愚弟再也不說了。”
孟講侍不知道對方心里真正的想法,見他知道錯了,自然不會繼續說教,只是忍不住提醒道:“這些話日后切不可再提,你若是對莫大人不服氣,可以多向他請教請教,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我先前說的那些話,不是故意捧他。”
“是是是,愚弟謝過孟兄的提醒。”那名講讀忙不迭的應承下來,至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孟講侍與這名講讀共事幾栽,深知他是什么性子。眼下見他嘴上應的痛快,面上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有真正聽進去。
對此,孟講侍無力的搖了搖頭,卻不好再繼續說什么。
很快就到了放衙的時間,擔心崔家大老爺還沒有到,莫清澤刻意等其他的同僚走后才走出翰林院,當真看到崔家大老爺原來的位置等著他。
看到莫清澤出來,只見在同僚面前,有禮卻又保持著距離的崔大老爺熱情的招著手,笑瞇瞇的喊道:“子瑜,快上來,莊子上送來了不少鮮筍,母親她老人家特意讓我邀請你過府品嘗。”
嘗鮮筍?莫清澤的唇角微微一抽,幾乎能聽到不遠處同僚們壓抑的悶笑聲。對上崔大老爺滿懷期待的目光,他也只能頂著那些道探究的視線,走到崔家的馬車前,同崔大老爺行了個平輩禮,才登上了崔大老爺的馬車。
崔家的馬車徐徐的駛離了翰林院,一些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小聲的議論起來:
“崔大人跟莫講侍的關系什么時候這么好了?連吃根鮮筍也要把人喊去?”
“不清楚,自從上次莫講侍收到崔家的喜帖,兩人的關系似乎就變好了。”
“可翰林院收到崔家喜帖的又不是莫大人一個,我也收到了!”第三道有些酸酸的聲音響起,言語間頗有些郁悶。
崔大老爺一向在六部里打轉,跟翰林院搭不上任何關系,但是誰也不會否認崔家有能力在翰林院插上話。要知道京城那幾個有名的大儒,跟崔家可是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們這些小翰林、講侍、講讀要是能攀上崔家,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誰知道呢,也許崔家想搭上太子殿下,才主動親近莫講侍的,總不會單純只是想請他吃筍。”
“這話有幾分道理,入朝為官這么多年,我是沒有見過崔大人如此待誰熱情過。”
“嘖,不管怎么說,莫講侍跟崔家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們這些人是拍馬也追不上了。”
“……”
已經遠去的莫清澤并不知道身后的那些議論,此時,他硬著頭皮的坐在馬車的一邊,接受來自對面的崔大老爺目光的洗禮。自從第一次婉拒無效上了崔家的馬車,他就在這樣探究的目光中抵達崔家。
大老爺看著一臉坦(僵)然(硬)的未來妹夫,越看越滿意。品貌出眾,才識過人,前程錦繡,正派端方……竟是挑不出一處不好來!如果再年輕個十來歲,他都想抓回去當自己的女婿了。
是的,崔大老爺已經把莫清澤當自己的妹夫看了。
崔平安婚禮那天,崔家花園里發生的事情,當天夜里就傳到了崔老夫人的耳中。崔老夫人巴不得女兒能想開再嫁,眼下突然出現這么一個人,還是恩人的父親,她哪里能坐的住。
于是,崔老夫人當即讓人把女兒叫到房間,詢問了許久終于確定她的女兒是對恩人的父親動心了,這讓她激動地一晚上沒有睡著。
崔大老爺聽說了這件事后,就聽從母親的話,頻頻邀請莫清澤到家里吃飯。一是為觀察,想知道莫清澤是不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二事為試探,試探莫清澤是否也有這個意思。
現在看來,莫清澤除了家世方面稍顯單薄外,其他地方比前妹夫甩出八條街去,一心想給自家妹妹再找個良夫的崔大老爺簡直滿意的不能再滿意。
更重要的是,莫家有兒有女,小妹不能無法生育子嗣不僅不是缺陷,反而會是優點。自己沒有孩子,定會把崔家的兒女當自己的親生子女看待。
雖然那幾個孩子大了,不大可能像親生的那樣親厚,但是只要他們感受到小妹的好,不給小妹下絆子使壞就很好了。
何況除了行二的姑娘沒有見過,另外姐弟兩個卻是見過的,都是懂禮重情的好孩子。小妹拿真心待他們,他們不大可能對小妹不好。
再退一步,莫家人口簡單,沒有公婆要伺候,小妹嫁過去,只需要照看好孩子,照顧丈夫就好。這樣的日子,可比前妹夫家里舒心多了。
越是深想,崔大老爺心里越是滿意,只要眼前之人點頭,這樁親事就能成了。
察覺到崔大老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灼熱了幾分,莫清澤險些就撐不住了。這些天,崔大老爺也好,崔老夫人也好,對他極為熱情,就算是榆木腦袋,崔家這么做的目的他也能猜到幾分。
不可否認,他的心里的確對那個溫柔如水的女子有好感,這份好感從第一次相遇就有了。后來意外的在家里遇到,這份好感又加深了幾分。
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接下里的日子里,他們又遇到了兩次。一次是在銀樓里,他為次女兒挑選生辰禮物,在對方委婉的提醒下,選了一套很合適的首飾。一次是在蘭桂坊,她與幾位閨友品茶作畫,他站在樓上,看到她對著湖里的睡蓮,畫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童子采蓮圖。
幾次意外的偶遇,這道看似柔弱的身影越來越深的嵌入了心底,等他察覺到時,想要狠心拔去卻是晚了。
兩個男人各懷心思,該了解的前幾天已經全部了解過了,這一路上并沒有太多的交流。等到了崔家,日頭已經落山了,崔家升起了一盞盞紅色的宮燈,飯廳里古樸的圓桌上,酒菜已經先一步端上了桌。
崔家很大,主子也很多,除了每月十五和逢年過節,幾乎都是在各自的院子吃飯。這些天,莫清澤都是在崔老夫人的院子里用飯,除了崔老夫人,就只有作陪的崔大老爺。
這一次如往常一樣,只有崔老夫人一個人坐在桌前等他們。莫清澤按捺下心頭的失落,在崔大老爺的催促下從丫鬟端來的清水里洗凈了手,坐在了崔老夫人的右手邊,崔大老爺就坐在了左手邊。
這樣的坐法,倒像是兩個兒子在陪母親吃飯,如果忽略他們之間沒有半絲相似的容貌的話。
飯畢,崔大老爺在母親的暗示下,借口有事兩腳一抬就走了,還把幾個丫鬟也打發出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莫清澤和崔老夫人。
坐在上位的崔老夫人看著下首的莫清澤,精明的眼里溢著濃濃的喜愛。跟兒子崔大老爺一樣,崔老夫人對莫清澤沒有一處不滿,而且隨著了解加深,這份出自對晚輩的喜愛越來越深。
莫清澤微垂著頭面朝崔老夫人,這樣既不會顯的無禮,又讓他不會那么緊張。
能不緊張嗎?之前吃完飯,都是崔老夫人和崔大老爺母子倆跟莫清澤聊天,屋子里還有一堆貌美如花的丫鬟添茶倒水。
今日屋子里只有面對面的兩個人,莫清澤幾乎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好比一個等待審判的人,罪與無罪,就在瞬息之間。
盡管有所準備,然而下一瞬崔老夫人放出來的話,還是讓莫清澤懵了片刻!
“莫大人,你可愿意娶柔兒為妻?”崔老夫人平靜無波的看著莫清澤,淡聲問道。這副神態,仿佛是在問“莫大人,今晚飯菜合口味嗎?”
莫清澤猛地抬起頭看著崔老夫人,有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崔老夫人依然用那副淡然的神情又問了一遍,他才知道這不是幻覺。
按捺下心底掀起的洶涌的波濤,莫清澤站起身,他想遵從心底的想法,立刻答應說“愿意”,可是話到嘴邊就變了副模樣:“承蒙老夫人厚愛,能娶崔小姐為妻,是清澤莫大的福氣。然娶妻一事,清澤尚需過問孩子的想法,望老夫人見諒。”
聽到前面,崔老夫人心底的歡喜剛要顯露,結果后一句話就讓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面色不變,語氣卻加重的許多:“你的意思是,你娶妻要過問子女的想法,他們讓你娶你才娶?”
莫清澤搖了搖頭,不慌不忙的解釋道:“清澤執意娶崔小姐為妻,他們反對也無用,只是沒有得到他們的理解,清澤擔心崔小姐日后會受委屈。”
崔夫人聞言,有些明白莫清澤的意思,心里倒是好受了些:“若是那三個孩子不同意,你就不娶了?”
她不會傻到質問在他的心里,她的女兒和他的兒女誰更重要,這根本沒有可比性,她更愿意女兒能夠跟那三個孩子和睦相處,日后能過上舒心的日子。
莫清澤聞言,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孩子們不會不同意,清澤只是想知道他們會不會把崔小姐當一家人看待。”
崔老夫人錯愕的看著莫清澤,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不可否認,她被“一家人”這三個字觸動了。
莫清澤靜靜的站在原地,坦然的任由崔老夫人打量。他愛孩子,也喜歡已經刻入心底的女子,如果孩子不肯接納她,他就算執意娶了她,孩子心里有刺,他也不會有多高興,娶了她反而是害了她。
崔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出乎意料的露出幾分笑來:“那三個孩子大了,你過問他們的意見沒有錯!如果他們愿意,你隨時遣媒人上門提親,若是不愿,老身也不會怪你,今晚之事……就當老身從未提起過。”
莫清澤不希望娶妻的事讓孩子不開心,也舍不得喜歡的女子受委屈,身為母親的崔老夫人同樣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再嫁后受罪。與其說她不愿意勉強莫清澤,倒不如說她出自對女兒的疼愛。
“這是清澤該做的,請老夫人放心。”莫清澤朝著崔老夫人深深地施了一禮,感謝崔老夫人的理解。在說出征詢孩子們的意見的那句話時,他已經做好了接受崔老夫人的準備,他慶幸眼前的老人疼愛她,這樣即便不改嫁,也沒有人會輕賤她。
莫清澤剛剛離開,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屋子里。
看到來人,崔老夫人臉上露出一抹慈愛的笑容,她招了招手示意女子到身邊來,握著她的手問道:“柔兒,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崔晴柔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失落,盈盈如水的眼眸中意外的添了幾分少女的嬌羞:“女兒沒有看錯人,他值得女兒等。”
崔老夫人摸了摸女兒依然年輕的面龐,淡聲問道:“就認定他了?”
崔晴柔毫不猶豫的點頭,婉轉依舊的聲音透著一抹堅定:“如果不是他,女兒不會再嫁任何人。”
崔老夫人聽完不覺得意外,之前女兒說過不會再嫁,能遇到讓她松口的人已是不容易,若是這次的事不成,怕是只能一人終老了。
“你心里有注意,母親不會干涉你,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與莫大人能修成正果,如此母親才算真的放心了。”
“母親,女兒會好好的!”崔晴柔感動母親的開明,依戀的靠在母親的身上,在母親跟前,她依舊是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
莫清澤心緒不平的回到狀元府,一個人枯坐在書房里久久沒有動。直到小墨飛進來催促他去睡覺,才驚覺已是過了二更天。
莫清澤慢吞吞的起身,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和發麻的腿腳,直到血流暢通恢復了靈活他又重新做回了書桌前。
小墨不滿的啄著主人正要磨墨的手,沖他好一通亂叫,對不按時睡覺的主人很不滿。
莫清澤就算不懂鳥語,也能明白小墨所要表達的意思,無奈的安撫道:“你乖一點,我就寫幾個字,寫完了就休息。”
小墨聽懂了,便沒有再叫喚,只是站在書桌上炯炯有神的盯著主人,顯然擔心主人說話不算話,它好監督著。
莫清澤哭笑不得的點了點小墨的腦袋,當真在小東西的監督下,磨開墨提筆在紙上寫上了一行字。
將這頁紙細細的疊好塞到小墨腿上綁著的信筒后,莫清澤又從抽屜里拿出十粒雞蛋大米放在手心里:“快吃吧,吃完了把信送到家里去。”
小墨最喜歡吃的就是雞蛋大米,它三兩下吃完主人手心里的食物,垂涎的看了眼緊閉的抽屜,這才念念不舍的張開翅膀飛向了夜空。
書房里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只有嗶哩啪啦的燈芯炸響。莫清澤的身影投射在窗戶上,顯得格外孤寂。
莫顏在空間里炮制藥材,沒有來得及睡覺,等她沾著一身藥材味從空間里出來時,小墨已經“敲”了很久的窗戶,嘴巴都啄的麻木了。
看到小墨伸過來的腿,莫顏心中一動,連忙拿出里面的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爹欲娶崔氏晴柔為妻,可否?
莫顏沒想到父親這么快就攤牌了,看樣子顯然已經跟崔家通過氣,崔家也是樂意的,父親顧及她們姐弟的感受,特意寫信回來過問她們的意見。
莫顏心里為父親感到高興,高興之中又夾雜著些難受,大抵每個人聽聞父親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心情多會如此吧!
她眨了眨眼,隱去眼底的酸澀,正要提筆給父親回信,又頓住了。她沒有意見,甚至舉雙手贊成,可是馨兒呢?她不能代替馨兒真正的想法。
想到這里,莫顏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收好信朝著馨兒的院子走去……
接下來幾天,沒有收到兩個女兒的只言片語的莫清澤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卻并不好受。不管兩個女兒做出怎樣的決定,他自問都能接受,只是潛意識里,他更希望得到兩個女兒的理解。
臻兒那邊不是問題,云昭云笙兄妹也向來跟著姐弟三人的意見走,真正讓莫清澤顧及的就只有兩個女兒了。
崔家那邊,崔晴柔像是沒事人似的,該怎么過依然怎么過,相比她的淡然,崔老夫人和崔大老爺就緊張多了。有好幾次,崔大老爺差點沒忍住想沖到翰林院,逼莫清澤直接遣媒婆上門了。
在這樣不平常的氣氛下,又到了沐休的日子。
莫清澤帶著淡淡的疲憊回到狀元府,在書房里沒有見到臻兒和云昭,他正要去找,讓他們收拾好東西回家,就見臻兒手里拿著一張信箋飛也似的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高聲喊:“爹,快請媒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