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紀念并沒有死,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一縷魂魄漂浮在空中。低下頭，就看到紀柯跪在地上, 抱著零號的身體, 也許, 應該說是尸體。怔怔地看著零號的臉。

"不, 你不會死的。你是我最成功, 最用心做出來的，獨一無二的杰作，"紀柯抖著手撫上零號蒼白的臉, 習慣只有平靜和蹙眉兩種表情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你的身體里流淌著我的血液, 我都沒死, 你怎么能死？"

他說著, 仿佛自己已經信了。小心翼翼地將零號攬在懷里。從來都挺拔的身形竟然開始透出滄桑和疲憊，紀念看著, 心臟突然傳出陣陣劇痛。像是有人正在拿鉆頭鉆著他的心口，透入骨髓的痛從心頭蔓延全身。

他沖到紀柯身旁，大聲沖他喊道，"我在這里！你看看我啊，我沒事！"可是不管怎么說, 紀柯都聽不到。而當他伸手想要摸摸紀柯的臉時, 更是穿透了他的身體, 觸到一片虛無。

紀念突然就明白了, 什么叫做絕望。

即使只是一團靈魂, 他也疲憊不堪地跪坐在地上。紀柯怔然地頂著零號看了多久，他就直直地看著紀柯多久。

他看著紀柯一個人抱著零號在地上坐了三天, 再站起來的時候，腿已經直不起來了。他看著紀柯艱難地撐起身體，全身都在顫抖，卻穩穩的抱著零號的身體。

他看著紀柯突然像恢復了一樣重歸活力，眼里卻一片死寂。看著他沒日沒夜地重建實驗室，看著他一邊吐血一邊對著儀器重新推導驗算。

看著他每次累到暈過去，醒來以后都要先跑到零號身旁看一會兒，然后直接又投入實驗。

看著他終于，重新做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零號。和，一個與紀柯模樣相同的人造人。

"其實很久以前，我就想給你起個名字。你說，如果早點給你起個名字，如果之前，對你好點。你走的時候，會不會就能開心一點……你是不是覺得，我一直對你不親，一直不承認我是你爸爸。可是，我不想做你爸爸，是我制造出的你……你只能屬于我。"紀柯已經老了，他不是不會做人造人，比如他輕而易舉的做了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造人。可是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青年零號，卻仿佛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他的頭發已經花白，面容不過是而立之年，卻神情枯槁。而一直陪著他的紀念知道，他的身體，早就破舊不堪。沒日沒夜地研究，多次實驗失敗對他的打擊，早已經讓紀柯的身體呈現頹勢。

紀柯再一次咽下快要溢出口的獻血，用經常驗算所以有些不自然彎曲的手輕撫上零號尸體的臉。

"你看，我已經老了，可你，永遠是這幅樣子。"紀柯時隔多年終于又綻放笑顏，"不怕，這是最后一次疼了，你馬上，就可以醒了。"

"你的身體受傷破損太嚴重，腦部紊亂，已經記憶全失。幸虧你殘留的意識還在腦部芯片里，不然，我真怕重活的不是你。"紀柯俯下身子，輕吻了一下零號的額頭。他用機器打開了零號尸體的頭骨，取出他的腦補芯片，裝在了新的零號身體里。

紀柯的人造人身體與他很像，可是零號的新身體，與零號卻是一模一樣。鼻子的高度，眼睛的大小，眉毛的長短，身體的構型，沒有一個地方能夠挑的出錯。

紀柯將零號的芯片放進他新的身體里，"你永遠是我獨一無二的念想，我唯一在乎的人。你是我的最愛，紀念。"

紀念聽到這句話，一直以來的猜想徹底被證實，他，果然就是零號！這個認知讓他的腦子像被大力撞擊，對紀柯那濃烈的情感克制不住地淹沒了他。

而說完這句話，紀柯的身體已經近乎完全崩潰，其實他的身體早就不行了，撐到現在，完全是靠著意志力。

紀柯幾乎是爬著爬到了跟自己模樣相同的人造人旁邊，將人造人腦部插著的導線插進自己腦中。零號換身體只需要一個芯片，而他是個人類，所以要忍受腦部炸裂的換腦痛苦。

紀柯臉色慘白，渾身控制不住的抽搐，嘴唇被他咬的一片鮮紅。紀念感覺自己全身都為擔心紀柯而揪了起來。

換腦的時間，漫長而又痛苦，他差點以為紀柯堅持不下來了。而下一次有人睜眼，醒過來的，已然是新的紀柯。

換腦醒來的很快，可是人造人換人造人，還需要適應三天，所以“紀念”暫時還沒醒。

人造人的身體不會因為沒有活動過而遲緩，他看著紀柯剛剛醒來，就可以行動自如。

紀柯輕而易舉抱起來依舊平躺著，還沒有被激活的“紀念”，低下頭親吻了他的鼻尖。

“你原來的腦子損壞過重，情感已經沒了，可是情感這東西太縹緲，我擔心給你重新制造情感，又會讓你變得不像你了。”紀柯嘆了口氣，“所以我不能讓你現在醒來跟我待在一起。”

紀柯半調笑半緊張地說，“以你現在什么感情記憶都沒有的情況來說，萬一你醒了，一直把我當朋友，我該怎么辦？”

紀念聽到這里，明知道他說話紀柯根本聽不見，還是忍不住大聲吼道，“傻瓜！你這個傻瓜！”

紀柯依然在自言自語，“不過別擔心，我這么聰明，一定會制造出新的機器幫你擁有情感的。而且我們的故事，我也要讓你回憶起來。那是我的回憶，也是我們共同擁有的記憶。”

紀柯說完，紀念就看到他取出一個飛行器，眷戀地看了眼依舊緊閉雙眼的紀念，而后果斷的登上了飛行器。

緊接著下一秒，他就感到一陣虛無的風吹來，僅僅卷住他，把他吸進了虛空中。

……

“清羽？樓青羽？”

恍惚中，紀念又聽到有人喊他在圣子世界的名字，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梨鈺的臉，頓時感覺有些恍如隔世。

在紀柯那個世界待的時間太長太長了，長到他已經有一點摸不清這個世界的事情了。

他看著面前梨鈺擔心的視線，不知怎么，竟覺得有點像紀柯。通過方才聽紀柯的話，他已經明白了這個所謂的系統，就是紀柯創造的，目的就是讓他擁有情感，也擁有回憶。

可他不知道這里的人物，跟紀柯都有沒有關系。紀念想想他對傅笑林的愛恨，他對清毓的愧疚，他對何帛的不舍，他對奧列格的愛護......這些感情，如果是紀柯，他一定不會讓自己對除了他以外的人總有別樣的情感。

那他們，會不會都是紀柯？

紀念這一想就想的時間有點長，梨鈺緊張的又喊了他一聲。就看見躺著的圣子突然緊盯著他的眼睛，眼中光華流轉，口中輕聲念著一個名字，“……紀柯。”

隨著紀念的一聲宛如呼喚的聲音，梨鈺覺得他的腦子突然被什么東西喚醒，多的數不清的記憶，差點讓他疼的暈過去。

但疼痛也是暫時的，等他清醒過來，整個人已經很之前判若兩人。

如果梨鈺是有些英雄氣息，氣度朗朗的人，那現在這個就是渾身清冷，氣勢沉穩，宛如被精雕細琢過的寶玉。

梨鈺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目光仿若會聚了萬千光年。

“紀念。”

“我獨一無二的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