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雁雁一路沉默不語, Oscar也小心翼翼地不多言不多語,知道不能引火上身。Oscar的記憶里這樣的事情也就發生過一次,就在兩年前Oscar因為和小朋友在游樂園玩, 六七歲的孩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 什么都敢干, 幾個小孩子跑到成人玩的一側, 那個秋千很高, Oscar是謹慎的,并沒有魯莽地爬上去,而是站在一邊看其他幾個人玩。小孩子的好奇心終究是不能靠理智制止的, 當Oscar顫顫悠悠坐到上面的時候,大家已經玩到瘋了, 秋千越推越高, 每個上去的孩子都尖叫著騰空昏頭昏腦地下來, 然后又排了隊期待新的刺激。
Oscar覺得頭有點暈,何況他的兩個胳膊長度剛夠得著兩邊的繩索, 在秋千從空中降下來的時候Oscar抗不住失重造成的心里憋屈難受的感覺手指一松,整個人就從 秋千上甩了下來,撲到下面軟軟的泥土上,然后就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談雁雁的眼睛紅腫了坐在床邊。Oscar雖然沒有見到談雁雁哭的過程, 但班里的小女孩哭得很厲害的時候才會讓眼睛腫得像桃子。
Oscar乖乖地換了鞋殷勤地給談雁雁也拿了拖鞋, 卻發現換不到媽咪的一個笑臉甚或一個投過來的眼神。
“媽咪, 對不起, 下次我會和你提前說的。”
“還有下次?”談雁雁反問。
“為什么沒有下次?”
“因為你犯了錯誤, 所以必須要付出代價,或者接受懲罰。”
“代價是什么?懲罰是什么?”
“代價是你不能再去玩, 懲罰是這一段時間你不能打乒乓球。”
“媽咪,你不講道理,你的選擇只有一個,你可以懲罰我背唐詩,但不能不讓我打球,我要代表學校參加比賽的。” Oscar跺著腳抗議。
“你總說你是大人了,大人就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談雁雁決定不妥協。
“媽咪,我的錯誤沒有那么大,讓你和舒奶奶著急,我很難過,可是不讓我參加比賽,我也會難過的。”
Oscar看談雁雁不理他,終于喊了心里話,“媽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和崔叔叔在一起玩。”
談雁雁回頭看兒子,“你的錯誤不能轉嫁到別人身上。”
“媽咪,我知道你不喜歡崔叔叔,我和別人說話和別人玩,你從來不說我的。可是你今天卻很生氣。可是,媽咪,我覺得崔叔叔人很好啊。”
談雁雁不能否認她今天過激的行為與崔韋釗沒有關系,當時看到崔韋釗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完了,他發現了,他要帶Oscar 走了。
“Oscar,能不能繼續打球要看你的表現,第一,明天向舒奶奶道歉,第二,你要深刻認識錯誤。”談雁雁也覺得自己有點強詞奪理,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什么,索性就當一次□□的母親,孩子被冤枉了又怎樣,父母最大。談雁雁拼命說服了自己這樣對Oscar是沒錯的,他害自己著急心臟病差點兒犯了,害舒奶奶差點兒腦溢血。
談雁雁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享有了特權,Oscar的數學好,所以Oscar可以不上數學自修。所謂暗渡陳倉,Oscar就和崔韋釗約了時間在比賽半個月前集訓。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Oscar的民主精神頭一次叫囂著開始抵制談雁雁,作為母親的談雁雁并沒有意識到兒子基因里就有崔韋釗的自作主張的遺傳,何況又在美國長大,自由女神像立在那里不是擺設。
最終Oscar還是沒能參加比賽,事情很簡單,Oscar得了麥粒腫,眼睛腫得厲害,最近幾天都帶著紗布敷了藥。
Oscar無聊地坐在桌子前,談雁雁拎了蛋糕回來,今天是Oscar的生日,本來說好了要出去帶他玩的,都改成了室內活動。Oscar蔫蔫的托了下巴,跳跳虎的蛋糕造型并不能讓他興奮起來,Oscar記得老師說他的左手橫拍是相當有殺傷力的,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
英雄末路的失意顯示在一個十歲孩子的臉上不相襯得厲害,卻又傷人心。Oscar真正的快樂不多,談雁雁覺得Oscar真的不是孩子了,不是一顆糖果可以讓淚水漣漣的小臉突然綻放開心的笑容,他的失落和惆悵都開始有了根源,需要時間排解,需要合適的人陪他,母性的力量開始失衡,有了她談雁雁罩不住的灰色。
門鈴響了很久,談雁雁才意識到,王倫勤在外地出差已經把禮物提前送了Oscar,下午還開了視頻會議。
崔韋釗穿了黑色的短大衣敞了衣扣,笑吟吟地站在門外,態度從容,像是下班回家的男人,知道妻子煮了飯菜在等自己,姿態隨意,似乎就該是這樣,有妻子打開門,而門開之處正是他的心靈休憩的地方。
“你怎么來了?”震驚的自然是談雁雁。
“Oscar沒能參加比賽,我這個半路教練自然是要來關心一下弟子的。”崔韋釗看談雁雁一手扶門框,身體擋了入口,“你就那么不希望我進去?”
談雁雁緊張地錯開身體,不待說話,就聽見Oscar幾天來的第一次歡呼,“崔叔叔,你來看我?我以為你會忘。” Oscar存了小心思,怕崔韋釗不來,又不愿去提醒,小小的心里只認了如果是朋友,他肯定不會忘他倆的秘密,晚上的懨懨不語多少也與崔韋釗沒來有關。
Oscar還不太習慣擋著一只眼的生活,抓崔韋釗的時候目測距離有誤,一下子跌了出去,談雁雁的距離只夠駭叫,看著崔韋釗跨前一步穩穩地接了Oscar在懷里,還有時間調整位置避開貼了紗布的眼睛,暖意和酸意瞬間涌出心底。
Oscar拉了崔韋釗的手,突然間情緒找到了出口,絮絮地講自己沒有參加比賽的郁悶和失意。
談雁雁從來不知道Oscar有這么多的話講,他本來是個少言寡語的孩子。崔韋釗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包容,大衣脫了搭在椅背上,只穿了襯衣套件開衫,高大的身軀彎下來耐心地聽Oscar斷斷續續甚而夾雜了英文的絮叨。隔一會兒Oscar又拿了一堆所謂的寶貝玩意兒和崔韋釗一件一件講述,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身影擠在一起讓談雁雁看得唏噓。
輕輕進了廚房,外面的笑聲讓小屋在冬日的寒冷中透出絲絲的溫暖,談雁雁不由自主開始煎牛排,準備蘑菇雞茸湯,想這一刻的時光多待一分。
餐桌上崔韋釗拿出了自己的那枚獎牌,鄭重地遞到了Oscar的面前,這個獎章是給你的,不是安慰獎,你的水平可以拿到這個獎。所以,現在這個獎是我們倆的,交給你保管。
Oscar的目光膜拜了那塊已經有些陳舊痕跡的獎牌,它比他的年齡還要大,被崔叔叔保存了這么多年,現在信任地轉給了他。
“我會保管好的,你放心。” Oscar捏緊了那塊獎牌沖崔韋釗眨了眨眼睛。
“媽咪,你的牛排煎得有點老了。崔叔叔是不是?”現在的Oscar很看重崔韋釗的意見。
“我覺得還好,還是熟透了好一點,口感差點兒,但是肚子很有保障。你可以試試。”
談雁雁這才發覺自己不由自主把牛排做成崔韋釗的口味,他每次都要全熟的牛排。
Oscar很簡單,現在的崔韋釗是他的第一重要的朋友,和王倫勤比哪個更好,已經說不出來了,如果別人問他最喜歡和哪個叔叔待在一起,還真是個難回答的問題。六七分熟的牛排是王倫勤教他的口味,所以Oscar從來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口味,當心目中新的英雄到來的時候,Oscar的味蕾也出現了猶疑。
談雁雁感激崔韋釗的到來,在Oscar十歲生日能夠在開心的氛圍中度過,一個晚上過來,她已經從對幸福圓滿的虛無幻想中漸漸清醒過來,她與Oscar的現在和崔韋釗不會有更多的交集。
送崔韋釗出來,談雁雁很真誠地感謝崔韋釗給Oscar今天帶來的快樂。在告別的一瞬,談雁雁急于撇清地回身。
“雁雁,謝謝你把Oscar帶得這么好,辛苦你了。”
談雁雁定在那里,心頭千回百轉,只是想,原來他早知道了,怎么辦,強自硬了心豎起鎧甲要面對接下來的難題,再回頭看崔韋釗已經走遠,背影寥落,仿佛荷了無邊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