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是座國際化大都市,這一點我已經(jīng)反復提到。我每天下班步行7公里回家,一方面是為了省點通勤費,一方面是我想通過這種苦行的方式反省我自己。
我每天都會選擇不同的路線回家,全當在花都旅游了。這些天下來大概摸索出來了三條道路,每條道路都會給我不同的感受。
一條是經(jīng)過花都廣場回家,這條路是主干道,一路上全是高樓大廈寫字樓。
不過我不想在這段路上走,因為走這條路實在太容易心理受傷。
沿途遇到的全是花都的精英白領們,他們下班了從各種高樓大廈里鉆出來,又鉆進其他的高樓大廈里去消費。
我每天下班都穿的工裝,五通物流的工裝把logo設計的非常小,樣式也很普通,深藍色的翻領T恤,遠遠看起來就像四十多歲老大叔長穿的標配。
而那些從高樓大廈里出來的人則完全不同,全是職業(yè)裝,熨燙的整整齊齊的白襯衫在里面,外面則是休閑西服或者風衣,女士還會挽著一個漂亮的手提包,我走在他們中間顯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我心里有時候會安慰自己,這些白領普遍比我要大一點,也許我再奮斗幾年,擺脫了目前的困境,就可以變成跟他們一樣,他們是奮斗過了的人,我還年輕,我跟他們不一樣是正常的。
可是我這種想法往前走幾步就破滅了,寫字樓過去之后就是花都廣場。
這片廣場上年輕人很多,都是我的同齡人,但是我在他們身上看不到任何同齡人的影子。
首先他們沒人穿翻領的老干部T恤,其次他們的褲子都非常的潮,收腳褲,工裝褲,亞麻褲等等。
牛仔褲沒人穿,它早已經(jīng)過時,他們的褲子都有個特點,就是漏出腳踝,顯得大方而簡練,不像我松松垮垮的褲子,下半部分都拖到鞋跟了。
鞋子更別提了,我這雙運動鞋已經(jīng)配伴了我快兩年的時光,從白色成了灰色,樣子也變形了。
而這些俊男靚女的鞋子五花八門,有些還是鮮綠色的,看起來非常夸張,我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好像在年輕人中掀起了一股追求潮鞋的風氣,現(xiàn)在的人一身的穿戴中,很多時候鞋子反而成了最貴的了。
也許從一兩個點來看,我還像個年輕人,但是從發(fā)型到鞋子全方面的不同,讓我走在廣場上跟走在寫字樓前一樣格格不入。
更別提這些年輕人有的在玩滑板,有的在玩死飛,有的在唱rap。
而我呢?我目光呆滯的在抽散裝白沙。
這還只說了男生,至于年輕的女生,天吶,我甚至不敢正眼看她們一眼,一個一個都美若天仙,而且都有種桀驁不馴的氣質(zhì)。
我站在他們中間,陷入了茫然的沉思,不小心擋了他們的道,他們就沖我喊著:“喂,師傅,麻煩讓一讓啦。我們要玩滑板。”
師傅。這就是他們對我這個同齡人的稱呼。所以我不喜歡走花都廣場那條路回家。
而另一條路呢,是穿過虎口公園回家,這段路的風景又完全不一樣,前半段是住宅區(qū),后半段是一個大公園。
這段路是花都老城區(qū)最先擴建開發(fā)的一片區(qū)域,也就是說這段路上住的是花都最早的一批有錢人。
有錢人,本地人,這兩個概念結(jié)合在一起,光想想都就知道走在這段路上有多難受。
一路上基本都是獨棟別墅或者花園洋房,我每次走到街口的時候,一瞬間整條街的攝像頭和保安都齊刷刷的轉(zhuǎn)過頭來盯著我,然后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上百雙眼睛和探頭的監(jiān)視之下,就連我走過之后都要目送我很遠。
走在這樣的路上,我心里的壓力可想而知,而且沿街的店鋪也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這里有很多的琴行,酒莊,瑜伽館,生活館,總之都是些我感覺一輩子都不會進去消費的地方。
虎口公園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地方,因為他的大門口總是有很多發(fā)傳單的人,主要是房產(chǎn)中介。
我討厭他們不是因為他們老是問我買不買房子,而是他們從來都沒問過我!
他們在老大爺,老大媽,上班族,甚至孩子身上都下足了功夫,不放過每一個推銷的機會,然而卻從來不正眼看我一眼。可能是我怎么看也跟買房子這種大事情沾不上邊吧。
所以我最喜歡走的是第三條路,這條路基本就是挨著繞城高速的一條輔道,基本沒有行人,沿途全是各種馬路和高架橋,中途甚至有一段根本沒有人行道,我要在機動車道上走大概一公里才能穿過這一段。
這條路的好處是清凈,我可以安心做我的苦行僧,放松下來去想自己的心事。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很多想法在腦袋里交錯縱橫,我有時候會想回到學校上學,會去懷念學校里的那些日子。
有時候又會想到家里,但無論我怎么懷念,我自從來到花都以后就再也沒有跟以前的任何人聯(lián)系過。
再刻骨銘心的事情也會被日常瑣碎磨滅的不見蹤跡,我希望通過我的離開,讓一切都消逝在歲月的風中。不僅是對他們,同樣也是對我自己。
我突然有個想法,我既然總覺得自己老,那我何必不忘記我的生日。要是我記不得我是何年何月生的,那我就不會總有衰老的煩惱?我開始思考起生日這個東西的意義。
在人還小的時候,生日是一種成就,從出生到長大,一歲又一歲紀念著你的成熟。
小時候過生日總是覺得很興奮,覺得又長大一歲啦,又可以做很多大人才能做的事情了。
隨著一點一點的長大,人間的權(quán)限不斷開放,最終到達成年,解鎖了這世上所有能做的事情,一切都握在了自己手中。
而成年以后,生日又是一種紀念,繽紛多彩的青春歲月里有那么多美好的人和事。
這是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每一年甚至每一天都是那么的精彩,每一個生日都是一座紀念碑,上面寫滿了最華麗的詩篇。
老了之后呢,生日是一個倒計時,時時刻刻提醒著死亡的臨近,生日是那么的無情,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每年的登門拜訪。
他每年都會準時敲開你的大門,直到有一天你打開門,發(fā)現(xiàn)外面不再是祝壽的子孫,而是披著黑袍的死神。
那假如沒有生日呢,從出生到老死,要是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齡,那該是怎么樣一副場景?
我回憶著那兩條我討厭的道路上我的情緒,我所有的不滿實際都是我對自己年紀的焦慮。
我總是覺得“我到了這個年紀了,我該是這樣了”或者“以我現(xiàn)在的情況,我到了那個年紀也達不到這個水平”。
總之一切焦慮的根源都來源我那該死的年齡,要是沒有年齡,我就可能沒有這種煩惱了。
于是我掏出錢包里的身份證,最后看了一眼上面的年月日,然后閉上眼睛,想象著腦袋里有個橡皮擦,然后狠狠的擦掉了那一串數(shù)字。
我從來沒覺得這么輕松,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會過生日了,我也再也不會有“到了這個年紀我該是什么樣子”的煩惱,我將永遠做一個年輕人,如果非要問我年齡,那我就是永遠17歲。
不僅是在腦海里擦除了生日,我回到三和街以后還用膠帶把身份證上的生日數(shù)字完全遮住了。
正當我沉浸在重獲新生之時,李小凡找到了我,他終于決定教我打線上敗家樂,由于我沒有賬號,他先把他的號借給了我。
上面有他的五千塊資金,他教會了我規(guī)則以后,就有事先走了,他再三叮囑我不要自己玩,等明天他跟我一起打。
我第一次接觸這個東西,很快就著了魔, 把李小凡的叮囑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一走我就偷偷玩了起來。
當輸?shù)舻臅r候,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兩眼一黑。
癱瘓的感覺。
我彷佛一瞬間被抽光了所有力氣,幾個小時緊繃的神經(jīng)一下子斷掉,癱成一堆爛泥般的倒在床上,天花板在我眼中不斷旋轉(zhuǎn)。
怎么辦?
明天要是李小凡叫我一起打,我已經(jīng)把本錢輸?shù)囊桓啥袅耍撛趺锤f?
而且他還是再三叮囑我不要自己玩的,上次就輸了他五千,這次又輸?shù)袅宋迩В@一來二去就欠了他一萬塊錢了。而距離我到花都來還一個月不到,錢沒掙到一分,倒多欠了一萬出來!
而且最重要的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6點了,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我必須要在一個小時內(nèi)想一個解決辦法出來。
不行,這事情絕不能讓李小凡發(fā)現(xiàn)。
作為一個認識沒多久的朋友,他真的對我猶如親兄弟一般,真心實意的在幫我走出困境,就算是賭,輸?shù)倪@兩次也不怪他,都是自己手賤,所以絕對不能辜負他,可是我哪里去找五千來補這個窟窿呢?
首先從正規(guī)的或者不正規(guī)的渠道借錢都不可能。
因為麗麗這事兒,我現(xiàn)在是欠各種平臺加起來三十多萬,要不是我換了手機卡,一天得打進來三百個催收電話。
上次跟守門胖子他們兩個擼口子也沒擼下來,估計是進了全網(wǎng)黑名單了。
家人和親戚呢?我的老父親現(xiàn)在還因為我在床上躺著,我的老母親現(xiàn)在還在被鄰里指指點點的茍活著,我再找他們要錢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而且他們根本也沒有,那些親戚更不用想,自從知道我欠錢了之后,看到我全家就像瘟神一樣,巴不得躲得遠遠的,生怕我們開口跟他們借錢。
然后就是朋友了,先不說我這個被退學的人在他們心中是個什么形象,就算有同學愿意幫我,可我以前的的朋友都是學生,能拿得出多少呢?一百還是兩百?
其實我想這些都是徒勞,當初欠了這個錢的時候就和母親一起想了三天三夜的辦法,哪里去找點錢把這個錢先還上,免得事情不斷發(fā)酵。可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哪里去找這么多錢!
唯一值錢的就是老家的老房子,但是不比大城市里的房子說賣就賣,小鎮(zhèn)子里的房子找哪個去買呢?
根本不現(xiàn)實,所以我最后選擇了出走,來到花都闖蕩,可沒想到,才一個月不到,就落的今天這個樣子。
還有誰能幫到我呢?
我突然想到了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