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趙小天這個人就如同空氣蒸發了,到了半個月後,雜役纔在“刑部”後院茅廁糞池裡,找到這位王孫公子的頭。
從那以後,每逢“刑部”例行開會訓話,不等閻羅王先自行停止鼓掌坐罷,任何人都不敢止彩回座。
現在,在“刑部”後堂的客廳裡,辰源就見到了這隻“笑面虎”。
——“刑部”老總朱閻羅王。
從表面上看,“刑部”尚書“十殿閻君”閻羅王,矮矮胖胖,肥肥白白,笑態可掬,滿目誠懇,一臉誠意,牽著你的手,熱淚盈眶稱兄道弟問候你父母妻兒健康喜樂的時候,就像要把他的整顆心,都掏給你看似的。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就有可能翻臉無情,將你全家男女老幼全數凌遲處死,滿門抄斬,無一倖免,他也絕不眨一下眼睛、皺一下眉頭。
他現在就笑容滿臉的拉著辰源的手臂,和氣親切一個勁的問好和道勞。
辰源在“京師”混了十多年,和這位“刑部”大佬,很是打過幾次交道,他當然瞭解在自己眼前的胖子,是個什麼人物。
記得以前有一次,布先生曾將這樣告誡辰源三兄弟:寧願再樹一百個敵人,也不要得罪閻胖子這樣的一個朋友。
——閻羅王這種人,簡直都不能算是一個“人”,他隨時都可能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者最親的親人,不當成人,而當成豬狗一樣虐殺。
當他稱讚、表揚你的時候,你一定要小心,小心他會設個萬劫不復的陷阱,讓你不知不覺掉下去,還渾然不覺得感激和感謝他對你的好。
當他諂媚、奉承你的時候,你就得加倍留意,留意自己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把柄,已落在他的手上,他時時刻刻都有可能如同貍貓戲鼠一樣,將你耍個半死半活而不自知。。
就是他拍著你肩膀表示親密和慰問的時候,你回到家裡,最好也要剝開內外的衣服,仔細檢查一下自己的頸肩,有沒給他下了毒、栽了贓。
辰源寧可去面對高太尉家中鐵籠裡那隻豢養的白額吊睛猛虎,他也不願意和閻羅王這種人打交道。閻羅王卻好像很喜歡看見他,他不但讚揚他、迎奉他,還拍著他的肩旁和摟著他的腰,更勾肩搭背的請辰源一起喝茶。
就像闊別多年的老朋友。
這個“刑部”後堂客廳,除了一個侍候茶水、花不留丟、光不溜丟,平胸短髮,長得很像男孩子的小姑娘,只有閻羅王跟辰源賓主兩個人。
“這‘龍谷’名茶,可是小柴王爺送給我那老搭檔的索大人的私物,市面上有‘一兩龍谷一兩黃金’的說法,雖說言過其實,但也不離其右,我厚著臉皮求了好半天,纔在索凌遲那隻鐵公雞手裡討了半罐,大公子快來品品。”
閻羅王請客人辰源飲茶,客客氣氣。
“咱們‘汴梁’水土偏於溼鹼,不適合花生這種作物的生長,倒是‘東南’一帶,土質鬆軟,氣候宜人,花生長勢喜人,果實甘美清脆,生食養胃,煮食下酒最好。這不,朱少宰知道草民喜好這個,大老遠派人送到‘京師’來一些,今兒來探望大人,順便也帶來請大人嚐嚐?!?
辰源請主人閻羅王吃花生,隨隨意意。
兩個人,喝了一陣茶水,吃了一會花生,說了一些“東?!钡娘L土人情,講了一段“京師”裡這幾日的風流雅事,客人起身告辭,主人端茶盞送客,看似一場普通已極的會面閒敘,並無什麼了不得的一場。
辰源前腳一走,那個低眉順眼,花不留丟、光不溜丟的小姑娘就上前問:“主人,辰源就這麼走了?”
閻羅王微笑著回答:“就這樣走了?!?
“他連正事都未提一句,就這樣走了?”小姑娘追問了一句。
“他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說完了自然就走了?!遍惲_王一雙骷髏鬼火般的眼珠,盯著小姑娘的每一寸肌膚看。
“他說了?”小姑娘直接坐到了閻羅王的懷裡,光滑粉嫩的手臂,從後面勾住閻羅王粗粗肥肥的脖子,又一口氣,連問了三個問題:“他說什麼了?什麼時候說的?我怎麼沒聽見?”
“他說‘東南王’朱勔送給他的花生很好吃?!遍惲_王只笑瞇瞇的回答了一句話。
“這個死瘸子在拿朱勔那個鄉巴佬壓主人?!”小姑娘不服、不屑、更不忿的冷哼一句。
“啪!”
這次閻羅王回答了小姑娘一個響亮而清脆的耳光!
小姑娘光滑如緞的身子,馬上從主人腿上滑落下來,她紅腫著半邊“豬頭臉”,嬌小的身體,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像一隻屁股才被獵人射了一箭、受驚的小白兔。
“知不知道錯在哪了?如意?!遍惲_王翹起了“二郎腿”,他依然是笑呵呵的,慈眉善目,語重心長。
“如意愚笨,請主人明示。”小姑娘如意跪著爬過去,舔閻羅王的鞋底。
“第一,沒有人可以向我閻羅王施壓?!遍惲_王笑吟吟的道:“第二,朱勔更不是什麼‘鄉巴佬’,就連高太尉都不敢輕視的人,你這條小母狗也敢小瞧?”
“小母狗錯了,請主人責罰?!?
如意五體投地的趴在閻羅王的腳前,白花花的翹臀撅的老高,黑黑的長長辮子,垂在股後,像極了續貂的狗尾。
…………
辰源出了“刑部”衙門,東拐西拐,來到了一個暗巷裡的“餛飩”攤前,要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豬油餛飩,蹲在路邊慢慢吃著。
接著,又有一個用頭巾包著火紅頭髮的的獨臂青年,從巷子的另一頭走進來,同樣要了一碗餛飩,蹲在辰源的身旁,一口一個吃起來。
“你很趕時間麼?”辰源低聲問。
“我只有一刻的時間,班馬兒盯我盯的很緊,出來時間久了,他會起疑心的?!鼻嗄甑穆曇舾拥统?。
“兩個問題。”辰源低聲道:“‘天牢’總牢頭‘鬼見愁’索凌遲,最近是不是和‘小樑王’柴如歌走得很近?”
“爲什麼這麼問?”赤發青年不答反問。
“因爲這是剛纔喝茶時,你的主子閻羅王故意透漏給我的信息,”辰源依然細嚼慢嚥的道:“‘龍谷’名茶就是柴如歌的私藏,他能送給一個四品刑吏作爲贈禮,足見他們二人的關係,不同尋常。”
“是。”青年仍舊吃的狼吞虎嚥的道:“小柴王爺得確最近常到‘天牢’走動,而且,索大人本人現在,就在‘樑王府’裡,跟小柴王爺飲酒談心?!?
“第二個問題,”辰源用筷子挑破一個餛飩,澄出裡面的豬油,又問道:“侍奉在閻羅王身邊那個不穿衣服的小姑娘,是什麼人?”
“如意。”吃淨碗裡餛飩的青年,已經在“咕咚咕咚”喝碗底的湯汁:“她是閻羅王自幼收養的孤女,精心培養的殺人機器,此前,有個趙姓的皇族王孫趙小天,在‘刑部’當差,偷偷喜歡過如意,後來有一天晚上莫名其妙掉進糞坑裡死掉了。
有人說是因爲這個小傢伙在閻大人面前不識時務的沒有鼓掌叫好,得罪了上司;也有人說,他是皇家打進‘刑部’系統、欲要奪權的暗子,被大人先下手爲強;我猜,他的死,一定跟他喜歡騷擾如意有關,如意一直是閻羅王的禁臠和寵物,那小子想要碰她,不死纔怪?!?
“如意,好俗氣的名字,這名字應該是你家大人給起的吧?”辰源突然心情大好的低聲道:“她是不是應該有個哥哥叫吉祥?”
“她確實有個和她長的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哥哥叫吉祥,他們兄妹都是閻羅王忠心不二的親信和玩物,即使他們的主子,讓他們去刺殺皇帝或者吃屎,他們都會毫不遲疑的馬上照做。”青年此時已經開始在身長舌頭舔碗底了,他這個人似乎不願浪費一丁點糧食,儘管他頭上包裹住他那一頭火紅頭髮的絲巾,產自“西域”,就價值不菲。
辰源微嘆了口氣:“我問完了。”
“我也吃完了?!鼻嗄暾局鄙韥?,將乾淨如鏡的碗筷,交換賣餛飩的小販,然後道:“我的餛飩錢,算在那位跛腳先生賬上。”
辰源氣哭乃笑道:“老夥計,你給我這兩個消息,我就要付你二百兩銀子,你連一碗餛飩三個大子的錢都不捨得,你也太摳門了吧?“
辰源的話未講完,紅髮青年的人已經走遠。
辰源只能是無奈苦笑,然後他發現那個貌不驚人的餛飩攤小販,也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在愉快的笑。
“很好笑嗎?”辰源從布褡褳裡掏出六枚制錢,丟到案子上,其中有兩枚銅錢,淘氣的彈起桌面,落在地上,滾出好遠。
小販一面彎腰去追逐撿起銅板,一面笑嘻嘻的道:“想不到傭金在四萬兩金的金牌殺手火流星,居然連一頓餛飩錢都要蹭別人的?!?
“你還好意思笑別人?”辰源在夜色裡,斜倚著攤子,盯著小販道:“堂堂的左相府‘騰訊堂’第一道旋風、舟行早舟大總管,不也是爲了小小一枚銅錢而折腰嗎?”
小販絲毫不在意的在草叢裡,翻撿到第二枚銅錢,且湊到嘴邊吹了吹上面的泥土和草屑,笑嘻嘻的道:“小本生意,混口飯吃,沒法子啊。”
辰源好看的抿抿嘴:“李相爺的左膀右臂‘劍神’舟行早,也來這種地方混生活、賣餛飩?”
“我不但賣餛飩,”舟行早一副市儈嘴臉的道:“我還賣消息,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辰源順手將布褡褳丟過去道:“裡面的碎銀子,大概有個百八十兩,你看能買到什麼消息?”
“消息有兩個,”舟行早居然從案板底下掏出一桿小秤,一份一份稱起碎銀子來:“一個是此次處決刑斬貴親薩那才恩的主刀劊子手,是剛從‘北涼縣’因功升至京城‘刑部’總執事的‘一刀斷頭’姜斬?!?
辰源心一凜,不動神色的道:“另一個消息呢?”
舟行早就著黯淡的月光,正瞇著眼睛一個個檢查碎銀快的成色:“再附送你一個消息,‘涼城客?!乃墓媚锢淙糗罚瑺懥藞箴B母獨孤夫人被姜斷頭殺害之仇,已經秘密進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