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是一座臨海的小城,老城區有明代遺留下來的城墻,方方正正地圈著百十戶的老房子,典型的北方居民的建筑特色,錯落有致的胡同,布局奇巧的四合院。或許在幾百年前,這里也曾繁華鮮亮過,只是如今,這一片卻是寧遠城里最破舊的一處。
地產商們當然看上了這寸土寸金的老城區,但是一紙文物保護的詔書,又成了老城區的保護傘。于是,歷史繼續覆蓋著塵埃,安安靜靜地,不被時光打擾。
有錢的人家都去新城區買了樓房,年輕人也不肯留下。整個城區更顯得蕭條,破敗。胡同口坐著的都是眼神遲鈍頭發花白的老人,古城中心的大街變成了唯一的商業街,販賣著贗品和便宜貨,盜版的CD里放著惡俗的流行歌曲。
即使是晴天,老城也顯得灰蒙蒙的,到處都是塵埃。
瑟菲的舅舅就住在老城區,房子前面有一棵很高的槐樹,聽說也是古樹,三四個人伸直手臂才能抱得攏粗粗的樹干。
四合院里住著五六戶人家,院子里鋪著灰色的地磚,但以坑洼不平,角落里擺滿了破磚破瓦。幾根電線斜斜的從院子上空扯過去,偶爾還有一根晾衣服的繩子也混在其中,抬頭看去,像是生活在蛛網下。
舅舅家有一對雙胞胎,正在上小學,一家四口擠在兩間房里,原本就有些窄巴巴的,如今卻要騰出一小間給秦怡君和瑟菲住。舅媽的臉色陰得就像外面欲下雨的八月天。
“你姐手里不是有存款嗎?再說,她們在安城的房子不是也賣掉了嗎?那么大一筆錢拿到新城區足夠買一百多平米的樓房了,跑這里來和我們搶房子算怎么回事?”
“你別嘮叨了,姐既然想來住就讓她住吧,當初媽去世的時候也說過這老房子永遠給姐留一間,她想回來就回來,這是她的娘家。再說,這里不是離縣醫院也近嗎?上班方便。”
“你媽都死了多少年了,哪還有娘家?她分明就是想打這房子的主意。”
“你給我閉嘴!”
“哎呀!你長本事了?你有本事在罵我一句?”
女人潑婦似的哭聲隔著薄薄的墻壁傳過來。
秦怡君仿佛沒聽見似的,一遍又一遍的用拖布拖著水泥地面。瑟菲坐不住,從秦怡君的錢包里拿了一沓鈔票,蹬蹬蹬地跑出去,一把推開舅舅的房門,把鈔票放在桌子上,看著舅媽陰沉的臉說道:“舅媽,我們會付房租的。”
像是會變臉一樣,瑟菲的舅媽那張涂滿劣質化妝品的臉立刻堆出笑容:“這丫頭,說什么呢?見外了不是。快拿回去。”
雙手拿著錢卻并沒有送過來的意思。
瑟菲輕蔑地笑了一下,轉身出去了。釘著灰舊紗布的門在身后哐當一聲,留下冷漠的回聲。
天真的陰了下來,這個夏天真是多雨。
地上有一只空的易拉罐,瑟菲狠狠地踢了一腳。易拉罐哐當一聲滾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個旋,落進了院子中間的洗手池里。
有個男生坐在院子里的一個破椅子上逗貓玩,聽見聲音抬頭看了瑟菲一眼,剛好與瑟菲的視線對上。他舉起手指間快燃盡的煙頭,抽了一口,對瑟菲露出一抹說不清含義的笑容,頭發擋住了眼睛。
瑟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回身推開門,卻見秦怡君正端著一盆水,用小刷子細細的刷著指甲縫。
她不知道疼嗎?指甲邊細嫩的肉已經變紅了。
瑟菲無力地垂下眼簾。其實很害怕這樣的秦怡君,像是得了潔癖癥一樣,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清洗自己的身體,再也不似從前那么嘮叨。
她又默默地退回身,經過逗貓的少年,走出院子的門,沿著胡同的石板路,漫無目的的游蕩著。
陌生的街路,陌生的人群。
看見街中心橫沖過來的電動三輪車,瑟菲停住腳步,仿佛等待著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很想死在這個怏怏的夏天。
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驀地將她攬了過去,瑟菲險些跌坐在地上,好在身后的男生拉住了她。逗貓的男生不知是幾時跟在她身后的。
電動三輪車在她面前來了個急剎車,開車的中年男人狠狠地罵了一句:“找死啊!”男生淡淡的回了句:“張禿子你開車不長眼睛啊!”男人掃了男生一眼,也沒再說什么,開著車走了。
路邊倒是有幾個小青年吹起口哨:“喲,安子,哪來的妞,挺俊的啊!”
“滾!你們幾個別瞎打主意!”
“那是,安子的妞,我們誰敢動啊?”
粗俗的笑聲在街道上肆虐的飛揚著。
她皺起眉頭,原來并沒有完全變得麻木,也會在這樣的時刻想起那一年合歡花盛開的清爽干凈的夏天,只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