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沒有一絲風。李瑟菲搭乘的這輛出租車貌似沒有冷氣,司機替她將整個車窗全部搖下,李瑟菲依然覺得熱,白色的校衫後襟整個貼在了背上,黏糊糊的。
偏偏趕上下班時間,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按部就班地交錯著,人流卻依然擁堵。一時間,四周全都是車鳴聲,和著車載電臺裡節奏強烈的快歌,嘈雜而混亂。
“叔叔,能不能快點兒?”瑟菲催促著司機。
年輕的司機在後視鏡裡打量了瑟菲幾眼,似乎覺得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女生稱作“叔叔”是很奇怪的事情。司機向窗外探探頭,說道:“你看看前面那些車,都堵著不動,我想快也沒辦法。”
李瑟菲只得重新收拾起耐心,右手下意識地擰著校衫上的扣子。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著,她像是嚇了一跳,鼓起勇氣把手機掏出來,看著申優鉉的號碼,猶豫了一下,按了拒聽鍵。
車租車司機百無聊賴地玩著無線電臺,信號斷斷續續的,偶爾傳出陌生人的對白,帶著濃重的安城口音。
“哥們兒,繞行吧,海悅賓館那一時半會兒是過不去了,車都堵這兒了。這幫搞新聞的竄得比兔子還快,人才剛跳下來,他們就都到了。”
“我靠!死人了啊?”
“聽說是從八樓跳下來的,當場斷氣。”
小司機立時興奮起來,興趣盎然地打算和同行好好分享下這個八卦,一回頭卻見李瑟菲臉色蒼白地乾嘔起來。
“哎喲喂,你可別吐我車裡!快!快!把車門打開。”
李瑟菲踉蹌地下了車,只覺得一顆心堵在了嗓子眼裡,吐又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身體軟綿綿的,像一隻不由自主的提線木偶,失去了主人的操控,茫然不知所措。
她呆呆地在車流中間站了一兩分鐘,那些嘈雜的噪音變成了單調的耳鳴聲。她回頭,看見出租車司機對自己啓合著嘴脣,卻根本聽不見他說的話。巨大的恐懼感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正被命運掌控著收起來,一點點向她逼近,將她團團包裹。
然後,耳朵裡又想起一聲巨響。
砰——
耳道里堵塞的地方炸裂開,車流聲重又清晰。
“上不上車啊!快點,警察要過來了。”她聽見司機極不耐煩地對自己吼著。
她擦了擦眼角,拔腿就向著海悅賓館的方向跑去。嶄新的米色羊皮涼鞋大力摩擦著柏油路面,震得腳掌生疼,鞋子上的一隻蝴蝶結不知幾時被甩了出去。這雙鞋還是李驍承前些天送自己的生日禮物。
“喂,車錢還沒給呢!你手機也沒拿!”司機好心地喊著。
顧不上那些了,必須快一點,彷彿只要快一點,就可以搶在命運之神的前面把李驍承留下來。
瑟菲知道省圖後面有一條小街直通海悅賓館的側門,以前她常和申優鉉一起去那條街,買碟或者淘漫畫書。街邊的合歡樹足有二三層樓那麼高,濃廕庇日,罩著年月久遠的麪包店。她很喜歡週末的時候去那裡喝一杯熱奶茶,吃一個菠蘿包,偶爾瞥瞥季修梵。申優鉉總是窩在絳紫色的沙發裡專注地看著書。
而今天,就連海悅賓館的側門也顯得比往日熱鬧。擺攤的小販們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臉上露著獵奇的表情。
瑟菲俯下身,雙手握著膝蓋,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因爲奔跑劇烈地跳動著。
好不容易凝結起來的勇氣,在這一瞬間又消失殆盡,瑟菲望著近在咫尺的雕花鐵門,遲遲不敢邁出腳。
她擡起頭,數著賓館大廈的窗子,從一到八,幾秒鐘而已。她看著八樓的那些窗口,很難想象李驍承會從那個高度跳下來。
似乎有那麼一剎那,瑟菲彷彿看見李驍承的臉,他站在鉛灰色的雲朵中間,臉上帶著一如常日的溫煦笑容。
於是,瑟菲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跳樓這件事和李驍承根本毫無關聯。
“爸,這真是一場鬧劇,很無聊對不對?好啦,我們回家吧,吃完飯一起去打羽毛球好了。”瑟菲喃喃地說。
一隻手拉住她:“瑟菲,你怎麼纔來啊?”
她定定地看著那人,似乎有著親戚關係卻一時忘了對方的稱謂。
“你爸剛被拉走了……唉!幸好你沒看到,怎麼受得了。你快去市一院的太平間吧!要不要我送你?”
瑟菲漠然地將胳膊從那人的手裡抽離,訥訥地走進賓館的門內。停車場上的人已經全都散去了,寬敞的水泥地面顯得格外荒涼。白色粉末勾勒出的身體形狀醒目的映入眼簾,連同一大片還不及乾涸的暗紅色血水。
瑟菲再度噁心起來,終於吐了出來,彷彿連心肝肺都一起吐出了體外。
然後,她用手背擦擦嘴,冷著一張臉,平靜地從那個看起來很奇怪很擰巴的白色身形邊走過去。
雲朵連成了一片,半個天都是灰黑色的,沉沉的,彷彿要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