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和劉氏掉頭走了,也沒管那邊兒是個什么境況。劉氏生怕李欣臉上會留疤,自家女兒嬌俏的一張臉要是破了相可怎么辦?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理會朱氏她們,找了李銅的媳婦兒拿藥酒來給李欣搽。
李銅的媳婦兒姓朱,是朱氏的遠房侄女兒。這小朱氏性格溫順和江氏如出一轍,又會擔家,是個賢妻。朱氏知道李銅不怎么會學好,怕給他娶了個性格剛強的媳婦兒,兩口子要鬧;又怕娶個太懦的,管不住兒子。最后挑來挑去挑中了小朱氏,做主給李銅娶了進來。
李銅對自己這個媳婦兒并不喜歡,他平時是個混的,游手好閑的村中一“紈绔”,調戲女人是家常便飯,就是跟女人胡亂睡覺也是時不時地有些。小朱氏相貌不好,很平凡,新婚前三天李銅貪她新鮮的身子,三天后就撒了她找自己相好的去了。
小朱氏這人在李家人中的眼里就是個賢妻,李欣雖然覺得她懦弱,不敢管自己男人,連男人找相好的她自己知道也不會去阻著,有些個怒其不爭,但到底跟她隔了一層,她也不好多說什么。
小朱氏拿了藥酒來,劉氏一邊給李欣抹臉上,一邊苦了臉說:“這臉上的抓痕要是留疤了可咋辦……”
“又不是什么大傷口,哪能留多少疤。”
李欣安慰了劉氏一句,還是被那藥酒刺激地“咝”了聲。劉氏趕緊停了手頓著。直到見李欣擺手了才繼續給她抹了藥酒,又拿藥膏給她搽。
要說這藥膏,還是李厚伯家常備的——目的是遮掩李銀媳婦兒被李欣打的傷痕。
李銀媳婦兒仝氏被李銀打罵是家常便飯的,李厚伯罵他兩句,他就歇兩天不動手,過兩天又打上媳婦兒了,連朱氏說他他都不怎么聽。
仝氏這人性子軟得跟無骨頭一樣,李欣除了可憐她,還是可憐她——沒辦法,仝氏自己從來不說李銀一字半句的。跟個夫奴似的,李銀指東她不敢往西——李欣覺得她怕是被李銀打怕了。
好在仝氏給李銀生了兩個兒子,也算是站穩了腳跟吧。
小朱氏站在一邊憂心地道:“欣妹妹這臉那么嫩,都抓出血絲兒來了……”
劉氏道:“可不是,要是抓破相了,我還跟那梅小霞沒完!”
“好了娘,”李欣扯了扯嘴角。牽到傷口有點兒刺痛,“別說那些話了。”李欣不想讓她娘家這邊在大伯、楊家之間插一腳——這事兒本就不好處,親戚幫忙是可以,要是扯進去了,后面的事兒可就不好處理了。
劉氏自然是聽李欣的。
出了屋子,李欣還是想去靈堂看一看她那大堂哥。
雖然沒什么太大的交集,甚至她跟這個大堂哥之間的交流幾乎為零。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但好歹是有一層親近的血緣,這種關系是割舍不掉的。
好在這會兒是冬天,尸體不會輕易爛掉,停靈也不會有什么臭味。
棺材黑漆漆的,還沒蓋棺,里面兒李金穿著七層壽衣,頭上包著黑色的帽子樣的東西,平靜地躺在那兒。面容平靜。眼睛很乖地閉上,手也規規矩矩地放在腰側,雙腳自然而然地成了“八”字打開。
李欣忽然有些心酸,鼻子便是一紅。
她這位大表哥為人很不錯,雖然愛喝點兒酒,但是孝順、講理,身為大哥,對下邊兒的弟弟妹妹都很照顧,李銅這樣雖然是被他寵出來的,可也間接說明李金很愛護自己的家,很疼愛自己的家人。
她也聽人說過,大堂哥做事兒很勤快踏實,非常上進,對媳婦兒兒女的也很關心。大家都不覺得愛喝點兒酒是多大的毛病,自然也不阻著他喝,于是他就越喝越多越喝越多……
李欣抹了下眼睛,正要轉開視線,眼睛掃到李金臉上頓時“啊”地叫了一聲。
“怎么了?”劉氏忙過來問。
李欣手指了指李金的臉時候:“娘,大堂哥她嘴角流血了。”
劉氏忙湊近去一看,頓時也“啊”地叫了出來。
小朱氏也忙湊過來看。
劉氏立馬朝著院子那邊兒喊:“大哥大嫂!金娃子嘴角流血了!他知道家里人都來了!他說自己是冤死的啊!”
李欣一愣,劉氏已經撇開了她,緊接著就見李厚伯、朱氏等人統統跑了進來圍著棺材了。朱氏一口一個“我的兒啊”地叫著,李厚伯也是老淚縱橫的,李銀李銅李鐵都紅了眼睛不住掉淚,李寶挺著老大的肚子被她男人扶著,趴在她男人肩膀上哭。
而李金的遺孀顧氏神情呆滯地跪在蒲團上,這下也忽然撲倒在地痛哭不止。她身邊蜷著三個一臉是淚的孩子,最小的才不過三歲。
一時間靈堂里哭哭啼啼的,楊家的人有不信的,梅小霞趕緊說讓人去看,便派了個長工去瞅,誰知道長工看了后屁滾尿流地跑出來,有些驚慌地說:“真、真的嘴角流血了!”
梅小霞一愣,又向長工確認道:“真的嘴角流血了?”
“流了流了!”長工忙不迭點頭:“兩邊嘴角都流血出來了,一直沿到了下巴!”
梅小霞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就那般傻愣愣地杵在地上了。
靈堂里的哀哭聲不絕于耳,李欣默默退了出來。
李金嘴角流血在他們眼里是一種征兆,是李金舍不得親人,死不甘心的表現,然而在李欣眼里,卻只不過是他因為什么而死的一種病理狀態的解釋。
李欣并不是學醫的,但正好她看到過這樣的例子。李金愛喝酒。平時該是有些高血壓的,再加上他勤快,勞動量想來很大,而且身為長子,身上背負了太多的壓力……又加上昨晚喝高了,種種因素加在一起,造成了顱內出血,甚至是大血管爆裂的腦出血。
腦出血后的人整個大腦充了血,尸體停在那兒,大腦顱內血壓高了。就像水蒸氣在水壺里,漲得不行了就得釋放沖開水壺蓋一樣,血壓推動血液從人腦的五官流出來。
可能是鼻子、眼睛、耳朵和嘴的任何一處。鼻子兩個洞,眼睛兩個洞,耳朵兩個洞,再加上一張嘴,恰好便是七竅。要是七竅都流了血。也就是古人所謂的冤死而成的——七竅流血。
所以楊梅氏怕了,李家人哭了——因為李金自己在說,他是冤死的。
這等同于是在宣告,他就是跟楊癟三喝酒喝死的,是楊癟三害了他。
雖然現在只是嘴角在流血,可保不準接著就會有鼻子、眼睛、耳朵……
李欣閉了閉眼好讓自己穩穩心神,退到角落處去坐著。
她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這兒都是那么以為的。就讓大家這么以為吧,總歸是有好處的——
李欣看看撲倒在蒲團上哭泣的顧氏,李欣就是一陣心酸。
那會兒關文要是真死了,撲著哭的就是她了吧?
雖然官府是鼓勵寡婦再嫁的,可是像顧氏這樣的,男人三十還沒到就死,而且還是突然就死了的,總是會被人說成是克夫。這一天之中顧氏既背負了喪夫之痛。又背負了謠言四起的克夫名聲。如今李金嘴角流血自己證明他是冤死的,顧氏如何能不哭?怕是她自己都覺得是自己克了自己男人。
那三個孩子沒了爹,尤其是兩個女娃子,以后可要靠誰啊……
李金嘴角流了血,梅小霞不認都不行了,錢是肯定要出的,何況她兒子還在李銀手里握著。
李欣心中想,雖然對于楊家而言,可能的確是有些冤,要散一大筆錢出來,甚至楊梅氏和她兒子從此后心里有了陰影,但對于李家來說,得到了一份失去親人的安慰,縱使只是一筆錢,但也總比李金死了,什么都沒有留下要好得多。
李欣在這兒坐著,不知何時身邊已經出現了一個人,挨著她站得直直的。
李欣抬頭一看,頓時扯了扯嘴角說:“銘兒,你怎么過來了?”
“那兒人多,擠著也不大舒服。”李銘淡淡地笑了下,迅速隱了,問李欣:“姐,臉沒事兒吧?”
“沒事兒。”李欣答道。
“姐夫人呢?”
“來了,我讓他帶山子和小兜回去了,你侄兒也在,大嫂幫我帶著呢。”李欣站了起來拍拍李銘的肩說:“顧先生那里請假了沒?”
“姐你糊涂了,大年節氣的,先生都放我們假回家團圓的。”李銘偏了頭,皺了皺鼻子問:“我侄兒?”
李欣點點頭,跟李銘淡淡提了魏總鏢頭的事兒,說:“現在我和你姐夫就養著這孩子了,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我從小養著,他又從來就沒有爹娘的,以后也肯定是認我這個娘的。”
李銘沒說什么,只是淺淺地揚了嘴角說:“姐姐自己的事兒,自己拿主意就好。”
說著便微微嘆了口氣:“大伯家今年也是不順遂,都到年尾了還出了這樣的事情,大堂兄年紀還不大……”
李欣也是嘆道:“世事無常,今兒壯子弟弟來跟我說的時候,開始沒說明白,我還以為是大哥出了事兒,當時就覺得整個人傻了,腦子里一片空白的。”
李銘頓了下,壓低聲音說:“姐,大堂兄嘴角流血不是在說他冤枉……”
李欣一愣,李銘接著道:“我跟著先生念書的時候也看了些雜書,先生有個陳列書的書房,我那段時間在先生家備考,覺得不好意思,就幫著先生打掃書屋,那書櫥上的書我都略略翻過了的,有一本醫書,名字記不得了,但是里面記著有,七竅出血的原理。我覺得說得挺有道理的。今兒看大堂兄那樣,我就覺得書上說的更有道理了,那書上說七竅會出血是因為腦袋里的血因為一些原因被擠出……”
“好了銘兒,”李欣打斷他,眨了眨眼道:“姐也知道的。”
李銘頓時住了嘴,李欣說:“現在這樣挺好的,事情算是解決了,李家和楊家都不會再鬧騰了,豈不是很好?”
李銘扯了嘴角,了然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