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使者，楊景輝和侄兒、師爺?shù)热松套h：以他們的實力，就是去攻打縣城大約也沒有問題，不過知道縣城是硬骨頭，雖然油水多，但是要鄉(xiāng)勇去蟻附登城怕是有難度。再三考慮，他決定再到縣內(nèi)各市鎮(zhèn)去勒索一番。

“若是鎮(zhèn)內(nèi)商民不從，便干脆破了鎮(zhèn)大掠一番。把‘反髡扶明’的旗號打出來！聚集四方英豪！”楊景輝志得意滿的說道。

畢師爺忙道：“老爺莫要著急，這打出旗號的事情，依學(xué)生的一點淺見，還是暫緩一二。”

“何以見得？”楊舉人正沉浸在自己“匡扶社稷”“光宗耀祖”的幻想中，對畢師爺?shù)摹斑M諫”不以為然，“這旗號一打出來，我等就是勤王的義軍，全縣上下勢必望風(fēng)景從――－莫非他們還敢不從熊督師的王命旗牌嗎？”

“老爺說得是，”畢師爺趕緊道，“學(xué)生只是擔(dān)心，老爺這旗號一打出來，髡賊必要調(diào)集重兵前來，楊家莊勢單力薄，縱有全縣豪杰義士來投，亦未必是髡賊的對手。熊督如今可遠在廣西，遠水難救近渴呀……”

現(xiàn)在充其量就是地方土豪鬧事、械斗，至多不過算是土匪――這都在地方官的管控范圍內(nèi)，事情可大可小。但是這反髡扶明的旗號一打出來，便是所謂“放炮造反”，髡賊的地方官就非上報不可，必然會引來髡賊大舉進剿。

畢師爺雖沒有學(xué)過幕，但是和地方官的師爺打交道很多，這諱過飾非的套路非常清楚，自古當(dāng)官的套路沒什么不同，想來這髡朝和大明也不會兩樣。

他這一盆冷水澆得原本“升官發(fā)財”“衛(wèi)道除魔”之火燒得甚旺的楊老爺明白了些。

熊督師派來得人固然吹得天花亂墜，但是如今官兵遠在廣西，自家真把旗號打出來，髡賊來個“殺雞儆猴”，那才叫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到時候“光宗耀祖”沒份，“斷子絕孫”倒是快得很！

思來想去，決定旗號不能打，但是也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反正熊督的文誥在手，自己也算有了大義的名分，由不得商民們不從。

當(dāng)下點起人馬，到處“曉諭”各村和市鎮(zhèn)，不少村鎮(zhèn)懾于他的淫威，紛紛繳糧納款，澳洲人任命的縣主任勢單力薄，一時間拿他沒轍，楊舉人的氣焰更為猖狂，大有“一縣二令”的意思。

唯有這石澗，因為有髡賊的駐軍，商戶們不肯繳錢糧。楊舉人打聽得鎮(zhèn)上只有國民軍三十人，還有便是本地百姓的民兵隊百多人，覺得是個軟柿子，便打算攻下此地，一來殺雞儆猴，二來也彰顯自己“反髡”的功績。

一支五百多人的烏合之眾便組織起來了。因為要和髡賊正面對抗，不但楊二虎帶來的二百多“精銳”全數(shù)上陣，還有不少來投的“綠林好漢”，沿路又加入了不少準(zhǔn)備去石澗準(zhǔn)備“喝湯”的百姓――連平時彼此不對付的客家和瑤民村寨也來了不少人，隊伍一下膨脹到上千。浩浩蕩蕩往石澗來“發(fā)財”了。

然而石澗并不好啃。鎮(zhèn)上原本就有土圍保護，澳洲人來了之后又加修了工事，特別是還運來了多門火炮。楊二虎指揮人馬一個沖鋒上去，土圍炮臺上大炮一個排射擊，便全軍潰散了。顯然這“一鼓而下”是辦不到了。

二虎便提議在石澗北面山上的廢寨內(nèi)設(shè)立老營，做長圍之計。為了籌集糧食，又派人四處打糧，連折騰了好幾天，又派人去石澗“勸降”，還開出條件，國民軍只要離開鎮(zhèn)上，他立刻饋贈白銀五百兩“犒勞”，至于國民軍去向何處，他決不阻撓――自然是被回絕了。

沒想到還沒開始攻寨，便接到消息髡賊從四會派兵來增援了。楊二虎是當(dāng)過軍官上過陣的人，一到石澗便派出夜不收往各個方向偵察，以免被髡賊援兵打個冷不防。

所以2連登陸之后不久，楊景輝叔侄就得到了消息。楊二虎聽聞來得人馬部伍齊整，裝備精良，知道必是髡賊的精銳伏波軍出動，便趕緊與楊老爺和手下商議。

髡賊厲害這是大家都知曉，到底如何的厲害，親身體會過的人卻不多。不過，即使是楊二虎本人和他手下的那幫肇慶來的兄弟，也只知道澳洲人的炮厲害，并沒有真刀真槍的和澳洲人的兵面對面的干過，因為聽說來得隊伍并無大炮，大家都比較心定――只要沒有大炮，總能一戰(zhàn)。

商議下來，決定趁著髡賊船隊遲緩，大炮尚未運到這個機會，先一鼓作氣吃掉這股冒進的髡賊。石澗大約是來不及打下來了，但是吃掉髡賊一股，足已“威震全縣”。搞不好還能逼迫髡賊縣主任“棄城而逃”，自己來個“光復(fù)縣城”。

有了這個計較，楊景輝和楊二虎當(dāng)即率領(lǐng)三百多“精銳”和兩門虎蹲炮從老營趕來，準(zhǔn)備在路邊設(shè)伏，準(zhǔn)備一鼓作氣消滅這支部隊。

“來了，髡賊來了！”伏路的鄉(xiāng)勇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樹林，氣喘吁吁地指著山道東側(cè)喊著。

“髡賊來了多少人馬？可有大炮？”楊二虎問。

“回稟二爺，髡賊離這里還有兩里路，人不多，有兩個探子在前方開道，后面只有三十幾個，既沒有大炮也沒有馬匹，不過每個人都有他們那種連珠火銃。”

“知道了，你下去吧。”

聽說只來了三十多人，楊二虎稍稍遲疑了下，顯然，髡賊是分了前隊、中軍、后隊，梯次前進，免得在山路上被人一口氣吃個干凈。

如果現(xiàn)在攻，以多打少，肯定能把這股人馬吃掉，但是后面的敵人有了防備，打起來便有難度了。

眾人都看著他，要楊二虎決斷：

楊二虎思索片刻，轉(zhuǎn)向楊舉人：“叔父，小侄以為，是時候動手了。我們?nèi)吮人麄兌嗍叮椅以诿鞅嗽诎担颂幧降蓝盖停召\縱然火器犀利，施展不開，我等以火銃和虎蹲炮攢射，隨后殺出，髡賊定然驚慌失措，可以一鼓而破之。至于后面的人馬，我們看情形，若是敵人陣腳大亂撤逃，我們追殺過去；若是他們陣腳不亂，依舊要往這邊過來，便干脆集中全隊人馬，在石澗外設(shè)伏。”

“好，就依侄兒！傳令下去：一會髡賊首級一兩白銀一個，有受傷者，系我家佃戶者今年租子全免，非佃戶者賞銀十兩！若是不幸陣亡故，我楊家養(yǎng)他老婆孩子一輩子，大伙兒上！”

命令一下，團勇們立刻興奮了起來，紛紛摩拳擦掌，準(zhǔn)備大干一場。

楊二虎叫來

“三哥！你是夜不收出身。你帶幾個弟兄悄悄摸過去，把他們的探子捉來問口供，不要驚動后邊的人馬。”

這個楊二虎叫“三哥”的人并不是楊家人，他本姓邵，排行老三。客氣的人叫他一聲“三爺”“三哥”，不客氣的就叫一聲“老三”。邵老三少時是鄉(xiāng)間無賴，長大之后投軍，敢打敢殺，心黑手狠，在營中混上了把總原本和楊二虎這樣的地方縉紳的子弟不是一路人，楊二虎卻看中他的狠辣勁，平日里加意籠絡(luò)，還結(jié)拜了兄弟。

“這個容易！”邵老三當(dāng)即道，“待我去去便來！”當(dāng)下點了七八個團勇，往山林中去了。

狹窄的山道上，1排的兩名尖兵陸虎和熊丕手持砍刀，邊砍開路邊的雜草灌木，邊注意著山路兩側(cè)的動靜。

兩人都是參軍不久的新兵，第一次戰(zhàn)斗就是前段時間的廣州進攻戰(zhàn)，伏波軍擴充的比較快，在廣東登陸前就參加過實戰(zhàn)的老兵大多已經(jīng)作為種子提拔為各級指揮員，最次的也是班排長，李路虎是南直隸人氏，今年二十歲，跟隨趙引弓老爺?shù)囊泼翊瑏淼脚R高，而熊丕則是廣東疍戶出身，兩人剛到新兵營時由于語言不通打過好幾架，其后又因為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互相約架。不過部隊這個大熔爐里，這點事都不算事。一起扛槍一起挨體罰一起被連長在操場上挨了若干次軍棍后，都算消停了。

這段山路還不算太難走，山路是南北走向的，西邊是山崖，不算太陡，掉下去最多被荊棘和灌木劃個血肉模糊，但想摔死還沒那么容易，東邊則是一片密林，如果遭到伏擊，敵人可以利用的只有這片密林，按照步兵條令，李路虎持槍警戒，熊丕拿著砍刀清除擋在山路中央的藤條—澳洲教官們非常重視條令，連拉屎撒尿都得按條令來，新兵蛋子們頗有怨言，在南直老家做工的李路虎還好一些，在船上自由自在慣了的熊丕可是沒少發(fā)牢騷，他不知道今天他非常反感的條令會救他一命，也不知道今后他會變成一個對條令奉若神明的“老頑固”。

道路一側(cè)的樹林里，邵老三正帶著幾個團勇從密林里躡手躡腳地悄悄靠近。初夏的山林里已是草木茂盛，邵老三手腳很輕，幾個團勇也是善走山路的。他自信摸到樹林邊上，髡賊的探子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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