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流水人家 青豆
料理完偎紅身后事,趕巧田地里的稻谷成熟。齊達幾乎沒有時間來為失去的親人悲傷,就因天氣所迫不得不帶領著他的二十個役夫,還有本地官倉暫借的十來名役夫,開始了稻谷的搶收過程。
合浦雖然屬于交州,但是與南交州到底還是有些不同。尤其是這里近海,所以所謂的干季時間極短,只有十月到臘月這三個月的時間稍微干燥些。其余的時間,差不多都可以歸入雨季——或者說濕季更合適些——的范疇。
如今的合浦,正是水汽最充足的時候,無論什么時候外邊的天氣都是霧氣朦朧的。衣服被褥之類的,洗了之后如果不趕緊烘干,很快就會生霉。
這樣的天氣,對正在成長的水稻固然是好,可是對已經成熟了的水稻確實十足十的災難。稍有不慎,即會減產。
在這樣的情況下,齊達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田地里忙了大半個月。而稻谷收回來后還要烘干——這里的氣候條件不支持曬干,齊達又在官倉那邊忙了快一個月,才終于得空回到府衙。
左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和齊又玩得很好了。張華因為沒空帶他們,所以買了只小狗陪他玩,于是這只小狗就淪落成為了左成齊又何西三人共同的玩物——不是寵物。
齊達回到府衙的時候,齊又正帶著左成戳小狗作玩。可憐的小狗被他們擺在小凳子上面,方便幾個人一下一下的戳著好玩。
左成對小狗不時晃動的耳朵很感興趣,揪著小狗外黑內白的軟乎乎毛絨絨的耳朵不停的拉扯,揪得可憐的小狗終于忍無可忍,趁著左成松手的剎那,一翻身滾下凳子,跳起來就往外跑。
然而,昏頭昏腦之中,小狗居然沒看準方向,一下子撞到了齊達的腿上。
齊達拎著小狗后頸把小狗提起來,看著幾個孩子水漉漉的眼睛,尤其是齊又,多大的人了,讀了那么久的書,居然對一只狗露出這么渴盼的眼神,真是不知道這個月他都干什么去了。想到這里,齊達突然轉身,皺眉對張華道:“你怎么教的,好好的孩子,怎么被你教成了這樣?”
張華很委屈,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再說了,他因為不知道該怎么照顧小嬰孩,而齊又跟著齊達耳目濡染——齊又可是齊達從小帶到大的,所以齊又總該會些,所以才把左成交給了齊又照顧。小孩子與小孩子嘛,總比他和小孩子好相處一點……
理由還沒有想完,張華突然反應過來,齊達這是在責怪他?
眼眸中不禁燃起驚喜的顏色。齊達為人,向來律己甚嚴,待人卻寬。而且,如果別人家有什么事只要可能他就會伸手幫忙,但是他自認為的家事,卻是半點也不容外人染指的!
可是現在,齊達在因為自己沒有教好齊又而責怪自己……這是不是說明,齊達已經把自己當做他的家人一般的存在了呢?
心情一激動,張華也顧不得自己之前制定的步步為營計劃了,至于眼前的齊又左成何西三個懵懂孩子,更是被他直接無視。
上前一步,張華輕輕執起齊達雙手,“達子——呼”被齊達久久提著后頸懸空的小狗不爽了,對著剛巧送到面前的張華手腕張口就是一下。
“松口!”齊達在小狗頭上重重一拍,小狗委屈的嗚嗚叫著松開了口,四肢不樂意的揮舞著,“流血沒?”
“沒事。”張華被小狗這么一咬,激動的情緒倒是冷靜下來,心中暗地告誡自己千萬不可急躁,同時伸出手去給齊達看。小狗還小,又是和齊又他們玩慣了的,所以張華手腕上只有淡淡的紅痕,并沒有破皮。
不過,就是這樣,依舊讓齊達十分惱怒,抬起巴掌在小狗腦袋上重重打了好幾下,訓斥道:“不準咬人,知道沒?”
“哥,你回來了。”看到好久沒見的齊達,齊又也是一陣興奮,小小的身子抱起左成走到齊達面前,指著齊達道,“來,叫大哥。”
齊達頓覺頭皮一陣發麻,等到左成那聲糯糯的“可可(哥哥)”叫實并回了個笑臉后,他才板著臉看向齊又,“不是說了應該叫舅舅的嗎?”
“他不會叫。”齊又倒實誠。
“不會就教他,輩分是能亂的嗎?”齊達拉下臉輕輕的訓著齊又。齊又低下頭吶吶的應著,之前見到哥哥的喜悅已經不翼而飛。
眼看著兄弟見面的溫情場面要變質,張華趕緊打岔道:“行了,好不容易才回來,這回可以休息了吧?”
齊達看齊又抱著左成的手已經有些發抖了,便伸手接過這幾個月來越發胖墩墩的左成,皺眉道:“還沒呢,現在天氣正好,雜交的那邊有些谷子看著不錯,我準備跟著就整田打秧再種一季看看。等到八月時候,就可以看到結果了。”
“糧食收拾好了,記得給陛下送些過去。”張華提點著對人事還不是太通的齊達。
齊達點頭,“嗯,記得了。”沒有了老頭子固執自專的性子,齊達其實對世事也有自己的看法,已經不再是那個固步自封的老頭子了。
齊達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張華謹守著步步為營的準則,噓寒問暖,卻絕不過于接近,倒也沒有造次。
接下來,因為已經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除了選種是齊達親力親為外,往后的事情都有做熟了的役夫動手,齊達倒也沒有怎么操勞。
倒是田野山地里的野稻,如今正是開始生長的時候,所以齊達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到了這里。而張華,每每公事之余,便陪著齊達滿山野的跑,有時候一去就是好幾天,兩人便駕著馬車帶著干糧歇在野外。
只是,齊達晚上歇息的時候依舊不接受別人的近身。每每有人靠近,便立時驚醒。有時候,張華逼得緊了,夜夜故意親近,便會見到齊達半夜翻來覆去夢魘的樣子。
張華有時候也忍不住嗟嘆,不過他經歷過齊達在京庾隱環伺在側、而他鞭長莫及只能對月嗟嘆的日子,所以耐性十足。
這樣兩個多月下來,齊達的試驗田里斷斷續續的多出了百十株野稻禾,而庾隱后來送來的種子種下去的稻谷也成熟了,收獲了大量種子。不過,這一回因為只是想要育種,并沒有雜交的環節,所以齊達還要在西邊相較干旱的試驗田里進行種子試驗。
而張華,終于慢慢的獲得了齊達潛意識的認可。至少,偶爾的近身行為,不會再遭遇到齊達警惕的閃避乃至反擊行為。
雜交水稻的事情,到底沒有那么容易。通常是,當季野生稻與占城稻雜交,然后產量突然增加,次季再種,產量便開始良莠不齊了。再往下,便幾乎沒有沒有什么良種了。如此,齊達不說,張華在一邊看著就替他氣餒不已。
齊達不得已,只得在得到良種之后,反反復復的試種然后進行淘汰。為了保證種子不是因為再次的雜交而變異,每次試種不同的種子之間都得遠遠隔開,好在這里天氣通年適宜,所以齊達便將相鄰的田地之間種植的稻谷時間錯開,倒也硬是被他把一百畝的土地利用得一片空地不留。
不過,也是因此,齊達幾乎通年不得休息。如果不是張華堅持,還有齊又左成的挽留,齊達幾乎就要搬到外邊試驗田邊上居住去了。
在試驗之外,齊達還按照出京前一年三次估計的時間,給皇帝送去最新出來的,他認為比較好的稻谷種子,每樣十斤左右,保證皇帝在試種之外還有一頓吃的。
每月月中的時候,齊達會收到庾隱從京中寄來的信。信里寥寥數筆或者記錄京里新近發生的趣事,或者說一些官場起落,有時候還會隨信附送一些精巧的小禮物,不甚值錢,卻費足心思。
張華曾經趁齊達不留意的時候偷偷翻過幾回那些書信,見除了一些軼事趣聞之外,確實沒有什么詆毀挑撥的話,想想庾隱那么個驕傲的人,應該也不屑于做這種小人姿態,于是也就放下不再管了。
雖然庾隱極少說到他自己的情況,然后齊達還是可以從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偶爾露出的只言片語看出庾隱現如今在京城的處境并不怎么好。
當初庾隱借著無意中齊達這里得到的消息幫助庾氏躲過了皇帝的清洗,然后挾此功與裴氏的支持,取得了庾氏內部的絕對控制權。但是,也僅止于取得而已。庾氏在野多年,憑借經商勉強維持家族不敗,但是彼此之間早已離心,一個個眼底都只剩下了孔方,若不是庾隱手段高超,庾氏只怕早在皇帝初初動手的時候就死在了沙灘上。而庾隱正是乘此危機,挾大功與裴氏助力,方才獲得了庾氏內部的絕對掌控權。
如今危機已過,庾隱也失卻了裴氏那邊的助力,甚至,裴氏為了報被迫和離之仇,還聯合其他世家孤立庾隱,所以如今庾隱在庾氏內部的情況,雖不至于舉步維艱,可也實在不妙。
可是,就算是猜出庾隱處境不妙又如何,齊達現在,都還不知道該拿什么臉去見庾隱。而且,對于庾隱的問題,他一個從小生長在鄉下,見過的最大的家庭也不過是自己家里養的那一群以母兔為核心的百十只兔子家庭。對庾隱的那一隊爛攤子,他根本給不出任何有建設性的意見。
所以,就當做不知道吧。
每到年節的時候,齊達就給庾隱送一些這邊的特產,諸如珊瑚玳瑁珍珠什么的,反正這些也花不了多少錢,然后送過去。也算是一片心意。
當然,還有田雨俊俊李度等人也不能漏下。
至于入了宮的毛穎,卻是只能當她不存在了。
種子雖然還沒有成功,但是張華以交州刺史的身份,請求齊達每年把他做種子試驗多出來的種子拿給當地農民試種。雖然不能留種,但是齊達試驗田里出來的種子,當季的產量卻是保證的。而跟著齊達的役夫全是本地人,都是他們自己做的事情,對于齊達的種子,他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不需要張華下什么告農書,只得齊達一聲允許,他們立時便領了種子回家種。而他們的鄰居村人之類的,也是早就聽他們念叨炫耀過無數回的,所以也是半信半疑的領著種子回家種了。
一季過后,齊達的種子在合浦附近迅速走俏。第二季的時候,齊達差點連自己留種試驗的都不夠。不得已之下,張華又辟了二百畝官田專門給齊達培養種子。
達培育的雜交稻還沒有面世,可是名聲卻已經在交州傳揚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