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袁鸝卿這一句問得真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直接問到了點子上,黃妍瑩、方千尋當(dāng)時就笑成了掩口葫蘆。
熊儲自然是滿臉尷尬,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他既當(dāng)過奴隸,又當(dāng)過殺手,臉皮比較厚,同時也比較光棍。
所以他也沒有藏著掖著:“要說讀書,那就丟人了。不怕袁姑娘笑話,我本來就一個孤兒,后來被師傅收留,就認(rèn)識一千個字。至于說讀書,我手里就一本《千字文》。”
“那也沒啥。”袁鸝卿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盯著熊儲:“大丈夫一腔正氣,心系天下那就足夠了。仗劍萬里,馬踏千山,正是好男兒本色。可惜鸝卿手無縛雞之力,卻不能看見公子叱咤江湖,真是人生最大的憾事。”
熊儲紅著臉說道:“黃女俠曾經(jīng)和我談起過袁姑娘,不僅飽讀詩書,而且心思靈巧,同樣不愧為巾幗英雄,洛陽第一女中丈夫。和袁姑娘相比,在下不過一介莽夫,實在有如云泥之別。”
恰在此時,煙兒急匆匆跑進(jìn)來:“小姐,我剛才到前面去,聽見前廳吵得不可開交了啊!”
袁鸝卿臉上沒有絲毫波動:“煙兒別急,前廳爭吵,究竟所為何事?”
“就是因為八郎大俠送來的什么《盜世天書》啊。”煙兒年紀(jì)不大,說話卻條理分明:“老爺原本準(zhǔn)備給大家看看之后就收起來,但是那個什么全真教、華山派、霹靂堂、青龍寨、劉家寨等等都不同意。”
看了熊儲一眼,袁鸝卿這才對煙兒說道:“他們是什么意思呢?”
“他們說這個東西屬于整個武林,不能為一方擅自所有,必須有德者方能據(jù)之。”煙兒有些緊張起來:“現(xiàn)在爭吵的就是要每一個門派都參加值夜守護(hù),一切都要從長計議,不能離開所有人的視線。”
“你下去告訴老爺,一切就按大家的意見辦。”把煙兒打發(fā)出去,袁鸝卿仍然盯著熊儲,臉上還是云淡風(fēng)輕:“公子,這就是你想看見的結(jié)果吧。好厲害的一招驅(qū)虎吞狼,遺禍江東之計。”
三更天的時候晚宴結(jié)束,各大門派都留下一人守護(hù)《盜世天書》,其他人被袁家寨安排休息。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熊儲和彭二先生被分在一個房間。
熊儲盤坐在床上,卻沒有心思修煉上清心法。
袁鸝卿那么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天下沒有人愿意欺騙他,熊儲也不愿意。
所以對于袁鸝卿最后的質(zhì)問,熊儲選擇了沉默。
沉默就是默認(rèn),這個道理熊儲很懂,但是他就沉默了。
“不用這么垂頭喪氣,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彭無影低聲說道:“沒有人相信你是心甘情愿送出來的,必然有所圖謀。即便如此,也沒有人能夠抵擋《盜世天書》的誘惑。”
熊儲同樣低聲說道:“事情究竟會如何發(fā)展,萬一搞得不可收拾,那可就麻煩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而且今天的情況比我們預(yù)測的還要復(fù)雜,現(xiàn)在只能靜觀其變了。”彭無影最后說道:“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說不定還有變故。”
今天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熊儲難以入眠,其他的人更睡不著。
既然睡不著,就肯定要想心思,做些小動作。
熊儲也想到了會有很多人睡不著,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會有人在三更天來找自己。
嚴(yán)二娘,竟然深更半夜出現(xiàn)在房門口。
武林中人晚上出動,都是穿著一身黑,但是嚴(yán)二娘剛好相反。
絳紫色的落地長裙,本來在晚上行動最好不過。但是嚴(yán)二娘偏要在外面再加上一件雪白的輕紗,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嚴(yán)二娘給彭無影道了一個萬福,宛若一個大家閨秀。可是轉(zhuǎn)身對著熊儲,說話就短促有力:“跟我走,不要打擾彭先生休息。”
彭無影連連點頭:“對對對,你們年輕人精神就是好,反正也睡不著,出去看看月亮也是好的,我可要睡覺了。”
“師姐,你說那個嚴(yán)姐姐深更半夜過來想干什么?”
“袁家寨啊,今晚不是好日子。不對,應(yīng)該說今晚是個好時辰。你沒瞧見嗎,到處都是鬼鬼祟祟的人影晃動。”
“你說師兄被叫出去,會不會有危險,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跟上去看看?”
“這里是袁家寨,而且還是一個敏感時期,沒有誰膽敢在這個時候?qū)熜植焕菚兂杀娛钢模鞘巧底硬艜@么干。可是能夠到這里來的人,我沒有看見一個傻子。”
“既然如此,嚴(yán)姐姐深更半夜把師兄叫出去,究竟想干什么?”
“不知道,現(xiàn)在睡覺!”
日照峰,就是袁家寨的所在地。
日照峰半山腰的東南西三個方向被分隔成三大區(qū)域,袁家寨的主要建筑群都在南面的一條緩坡山脊上。
日照峰東面一個平臺,就是專門開辟出來的貴賓招待區(qū),可以容納兩千三多人。
至于日照峰西面是什么所在,那屬于袁家寨的禁地,外人不能進(jìn)去。
日照峰的北面,也就是面對黃河方向,就是萬丈懸崖,自然也沒有人過去。
嚴(yán)二娘把熊儲叫出來并沒有走多遠(yuǎn),也就是向日照峰山頂爬了二十多丈而已。
這里有一塊長寬超過三丈的大石頭,顯得非常突兀,仿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和四周的巖石毫無雷同之處。
坐在這塊石頭上,就可以把整個貴賓區(qū)盡收眼底。
現(xiàn)在嚴(yán)二娘飛身而上,然后盤膝坐下。熊儲自然要上去,而且也要盤膝坐下來,雖然沒人請。
“你究竟想干什么?”嚴(yán)二娘冷冷的問,和當(dāng)初在一起喝十年女兒紅的時候完全不同。
“二娘,彭婆鎮(zhèn)一別,你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最近還好嗎?”熊儲答非所問,簡直風(fēng)馬牛不相及。
“別人都在拼命想法弄到自己手里,你倒好,竟然毫不猶豫就送出去了,究竟想干什么?”
“那壇十年女兒紅我還保存著,而且是用床單包著的,就放在我的枕頭邊上。經(jīng)常想喝,可是我不敢一個人喝。”熊儲看著嚴(yán)二娘,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么。
“我把你叫出來,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必殺令已經(jīng)取消,你可以放心了。”
熊儲搖搖頭,長嘆一聲:“唉,萬年童子洛修大哥死得真是很冤枉。不過他終于和自己的妻子團(tuán)聚了,能夠始終廝守在一起,其實也不錯。你說是不是?”
“我的真實身份,是紫衣派的副門主。這次過來,身邊只有四個丫頭跟著。雖然她們身手還過得去,但是和別人比起來,顯得勢單力薄。就算現(xiàn)在派人回去叫人,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熊儲似乎心有余悸:“你離開了萬福樓,那里就沒有女兒紅了。莫九娘的燒刀子雖然夠勁,但是一喝下去,整個人都要燒起來,真讓人受不了。”
“據(jù)我的估計,如果三天之內(nèi)還找不到一個變通的辦法,搞得不好這里就會擺下擂臺,然后在手上分高低。”
熊儲的眼睛終于離開了嚴(yán)二娘的臉龐,然后看向虛空深處:“三個炭火盆,一個小圓桌,幾個精致的小菜,兩壺滾燙的女兒紅,那才是神仙過的日子。”
“這里沒有炭火盆,沒有小圓桌,沒有下酒菜,更沒有女兒紅,只有一塊大石頭。你就在這里呆著吧,我走了。”
嚴(yán)二娘突然沖著熊儲笑了笑,恰如一朵盛開的百合。然后雙臂一振,整個人已經(jīng)凌空飛起,仿佛一支穿云燕消失在夜空之中。
熊儲果然聽話,盤膝坐在大石頭上紋絲不動,不過是使勁地?fù)u搖頭:“真是何苦來哉!”
讓人血脈膨脹的嚴(yán)二娘走了,上清心法終于開始在體內(nèi)緩緩運轉(zhuǎn),熊儲隨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佳人已遙,雖君子亦不可見矣。”
弱不禁風(fēng)的袁鸝卿突然出現(xiàn)在山上,而且就站在大石頭下面,讓熊儲大吃一驚:“袁姑娘,怎么是你?這里晚上風(fēng)大,你出來干什么?”
伸手整理了一下被山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袁鸝卿嫣然一笑:“寒夜悠長,人生苦短。古人秉燭夜游,鸝卿也想效仿一二,公子以為如何?”
“斯文人做斯文事,袁姑娘真是好興致。”熊儲搖搖頭:“我不過一介武夫,實在是體會不到其中的妙味。反倒是袁姑娘應(yīng)該早早歇息,當(dāng)心夜寒侵體才是。”
袁鸝卿嘻嘻一笑:“我也想和公子一樣到大石頭上登高望遠(yuǎn)一番,看盡人間美景。可是我上不去,公子你說如何是好?”
熊儲很有些遲疑:“這上面風(fēng)更大,袁姑娘能夠禁受得住嗎?”
袁鸝卿搓著一雙小手,似乎躍躍欲試:“有公子在,哪里會有什么風(fēng)啊,人家沒看見!”
熊儲奴隸出身,隨后當(dāng)了殺手。對于人世間的禮教規(guī)矩什么也不懂,好像他也沒有準(zhǔn)備去弄懂。
袁鸝卿冰清玉潔,弱不禁風(fēng)。尤其是被山風(fēng)吹拂,仿佛搖搖欲墜,真是我見猶憐。
看見袁鸝卿迫不及待的模樣,熊儲沒有經(jīng)過思索,直接飛身而下,然后雙手?jǐn)r腰抱起袁鸝卿,就到了巨石之上。
熊儲沒有說錯。
這塊巨石孤峰突出,下臨無地。山峰從峽谷橫卷上來,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袁鸝卿手無縛雞之力,自然也無法抵擋山風(fēng)侵蝕。
既然抵擋不住,那就要找一座靠山。
這座靠山,就是熊儲的胸膛。
結(jié)果袁鸝卿同樣沒有思索,就顫抖著身軀,躲進(jìn)了這座靠山的懷里。
月明星稀,山風(fēng)如故。
兩個擁在一起的人影,定格在藏青色的夜空背景之中,讓人產(chǎn)生無盡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