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洙聽了這話,直接一巴掌拍龍八後腦勺上,拍得毫無防備的龍八朝前一栽,撲倒在桌子上。
常洙目露兇光,惡狠狠道:“那早入了土的老傢伙有什麼好想的!”
龍八有了點醉意,雖然常洙拍他那一巴掌半點也沒有手下留情,他這時卻沒感覺到有多疼,只會摸著後腦勺爬起來再傻乎乎地笑。
龍八也分不清常洙這話是發自內心還是惱羞成之怒之下的掩飾。但他見常洙有點漫不經心的不快,偏頭想了想,拿出許久不用的溫酒本事。張口卟地噴了一口火,圍著桌上酒壺燒了片刻,巴結地給常洙倒了杯酒,他討好道:“不是就不是,常,常洙哥哥,我給你剝蓮子吃……”
常洙接過來一飲而盡,臉上隱隱有些鬱悶之色,卻沒有再和龍八計較下去的意思。這其中原由倒有大半是因爲龍八太單純遲鈍,欺負起來反而不像收拾玄青有意思。
龍八笨手笨腳地剝著蓮子,好不容易剝出一顆,他託在掌心裡遞給常洙,卻見常洙依著桌案對蓮子視而不見,陰著一張臭臉,看起來似乎是……在發呆?
龍八把蓮子舉在常洙面前晃了幾遍,確實他是真的不感興趣,於是喜滋滋放進嘴裡自己吃了。他一邊吃著蓮子,覺得常洙很奇怪,龍八喝了點酒,難免有邪多,忍不住又問道:“常洙哥哥,你說你沒有想老皇帝,那你爲什麼看上去很不高興的樣子。你難道有心事麼?來來來,說給我聽聽嘛,我給你開解開解……”說著他還挺討打地往常洙跟前湊去道:“其實,還是和老皇帝有關吧?要是沒有那個,嘿嘿,那個什麼,常洙哥哥你怎麼會情願在這皇宮方圓百里的地方一呆就是幾百年呢,嘿嘿,我纔不信……”
常洙看著他湊到自己面前嘿嘿笑的白嫩臉蛋實在是手癢,伸手捏住龍八兩邊腮幫子扯來扯去,一邊嗤笑道:“你這無知小龍知道什麼?什麼叫做那個什麼,你以爲我和那都化了土的太袓皇帝能怎麼樣?嗯?”
龍八被他扯得嗷嗷叫喚,好不容易掙脫了,躲到一邊捂著臉小聲嘀咕:“……都這麼說的嘛……”
常洙似笑非笑地看他:“都誰這麼說?”
龍八一下子愣了,關於常洙過去的種種,是他豎起耳朵打聽來的小道消息,結合話本小說,再加上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琢磨出來的,真要指出有誰這麼說過,他好像除了自己也找不出這麼個人來,而且就算是小道消息,他也不認識說這些秘聞的宮女甲和太監乙等一干人的姓名。
好在常洙對他還是比較寬容的,也不怎麼計較他那番小心思,自己灌了一壺酒又道:“誰說老子自己願意了,就算當時昏了頭肯幫老皇帝擺平天下,誰還沒有個一時頭腦發熱的時候?那時候是真不知道這差事一干就得幾百年,這纔不小心上了太祖的賊船!幾百年都不算個鳥,最憋屈的是幾百年還只能呆在廄這麼個小地方,要多膩味有多膩味,還由不得你說不幹就不幹,老子腸子都要悔青了你知道麼?你說說這事兒是人乾的麼?”
龍八心想你本來就不是人嘛。但這話他不敢對常洙說,只好乾巴巴地笑了下,他想了想還是說:“常洙哥哥,你要是真不在意那個皇帝了,爲什麼玄青不過弄丟了一些舊東西,你還把玄青收拾得這麼慘,到現在都不放過他?”
常洙一拂衣袖給了他一個瀟灑的白眼,哼笑道:“就算老子不稀罕了,也不是小烏龜可以隨便動的。再說宮裡悶得無聊,小烏龜連尊敬長輩的道理也不懂,他是故人的兒子,老子還是很照顧他的,不過隨意拿他消遣一二而已,你有意見?”
龍八忙露出兩顆白門牙擠個笑臉:“沒意見,我一點意見都沒有。”他心想消遣一二都要把玄青弄去半條命了,等你消遣到三四五六七八時又該是個什麼樣子。想著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背心裡涔涔地冒冷汗。於是只能在內心對烏龜深表同情,卻不敢提求求常洙讓他放了玄青的事。
他聽著一向張口都是本座本座,裝得風度翩翩只差在臉上寫大字說我是斯文人的老龍開始自稱老子,心裡知道常洙多少還是有點醉意了。想到常洙哥哥也許會真說出點當年秘辛來,當下八封之心熊熊燃燒起來,裝作老老實實,暗中卻豎起耳朵要聽常洙往下說。
他那一臉好奇的表情瞞不過常洙。常洙哼了一聲,又打開一個酒罈,不再說話。
龍八連忙湊過去噴火溫酒,巴結的很。趁著常洙不注意的時候,他把裝有玄青的罈子挪到一邊。生怕玄青泡在酒裡還緊緊蓋著蓋子,不給酒醃透了也要給憋死了,又悄悄地將蓋子打開了一條縫,
常洙冷眼看著,倒也不攔著。
龍八等常洙再灌了半罈子酒,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覺得時機應該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問道:“常洙哥哥,那,你當初怎麼會答應幫助那個皇帝的?”
常洙聞眼轉過頭來,不動聲色地盯著龍八看了一陣,把龍八盯著額上都冒汗了,他這才展顏笑道:“諒你這小龍也沒有膽去和外人到處亂說,你要是想知道,就是說給你聽聽也無妨。”
龍八連連點頭:“常洙哥哥你說你說,我一定不和別人講。”心下卻挺不服氣地想,誰說我不敢和別人說,我今天回去給敖峻回情書的時候,看我就把聽來的全告訴峻哥哥,不過峻哥哥好像也不能算是外人……
他正胡思亂想著,只聽常洙清了清嗓子要開始講故事了。
龍八忙收了思緒集中精神聽著。
常洙也是太久沒有個適合傾訴的對象。你說就算是一個再怎樣的驚天大秘密,一般人保守一輩子也就幾十年而已,但老龍的一輩子可漫長得很,有個什麼秘密憋在心裡一憋幾百年,卻無人可以分享,這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常洙作爲一個兇殘毒辣能夠鎮守廄數百年常常和文武百官打交道的狠角色,皮厚面老不怕羞不怕窘不怕丟人等特性那是必須的。而且對方是敦厚老實到稱得上傻不拉嘰的龍八,不管聽到什麼,諒龍八也不敢放出個響屁來。
常洙神色嚴肅,摸著下巴道:“想當年,老子之所以肯幫助開國皇帝,是因爲風荷答應了我,說他的子孫後代可以任由老子挑選一個隨意處置,老子這才幫他的。”
“就這麼簡單?”龍八傻眼了,這和傳聞裡邊的根本不一樣嘛,虐戀情深在哪裡?相愛相殺在哪裡?
常洙扶著桌案,一支手拿起酒壺晃了晃示意龍八來溫酒,一臉正色道:“就這麼簡單!你想想,皇帝的兒子裡,老子可以挑個太子甚至挑個皇帝來做隨從啊做小廝啊什麼的,天天讓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飯跑腿刷馬桶都行,那可是太子是皇帝,拿來做牛做馬,該是多麼的威風!多麼的神氣!實在不高興了,還可以宰了他來吃肉的嘛!我是一條循規蹈矩遵紀守法的模範好龍,還從來沒有吃過真命天子的肉呢……”
龍八總算捉摸出味道來了,常洙這番話只怕一分真九分假,也不知道摻了多少水分,就算本朝的開國太祖風荷和常洙真的有什麼約定,也絕不會和常洙說的完全一個樣。常洙這是滿嘴胡咧咧地在捉弄自己爲樂呢。
龍八剛撅了撅嘴,卻聽得常洙笑問道:“小八,你不相信我說的話麼?”
龍八隻好扭曲著嘴角笑:“我信,我全都信。”一邊努力吸氣然後一股作氣噴了好幾團三味真火,將剩下的幾個酒罈都溫了一遍,心想你從前就騙我,現在還來戲弄我,常洙哥哥你乾脆喝死算了。
常洙哈哈大笑,似乎這麼一說之後,他心情還挺躊似的。
龍八到底心有不甘,眼看著常洙又喝乾了兩壇酒,換個常人這麼喝,早就該醉死了。而常洙眼神開始有點迷濛,顯然也是有點醉了。於是他又推了推只顧自斟自酌的常洙:“常洙哥哥,那你和現在的皇帝伯伯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說嘛。放心放心,我絕對不敢說出去,跟你都不說,還不行麼?”
老龍顯然是被這話勾起了回憶,他陷入了深思,單手支在案上託著下巴道:“話說當年,他小的時候還是生得挺粉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