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七域清鬼所說的那樣,我們在鬼門街上聽到的那陣鬼哭狼嚎在過了望斷枯后就聽不見了,又走了一段路,忘川那暗流翻滾的模樣就呈現在了我眼前。
千年忘川三途河,奈何橋頭了前塵,不同于冥府與黃泉路間的那一段血黃色忘川,酆都的忘川是暗沉無光的,它自北向東流去,一路上或是沾染凡人氣息,或是吞噬生人魂魄,漸漸浸出血色泛出黃土,直到最后每一絲一縷水中都浸滿了生人魂魄的氣息,才會變成冥府忘川那樣渾濁的血黃色。
我看著在我腳邊奔騰不息的汩汩忘川,目光越過水花翻涌的河段,望向被一層迷離煙霧籠罩住的對岸。
忘川彼岸,沉新所說的三生石,就在我們對面。
忘川與弱水相似,除卻龍族,神仙遇弱水即沉,而凡人則是遇忘川則沒,在最后一絲魄被河水吞噬殆盡之前三魂不可上岸,也因此為了防止更多的生魂掉入忘川河中,岸邊有不少駐守的鬼差,見我們一行人走過來,便立起了夜叉戟,神情嚴肅。
七域清鬼對著他們亮了鬼君令牌,那些鬼差就垂下了夜叉戟,向他行了一禮,齊齊喚了一聲:“見過鬼君。”
清鬼點點頭,將令牌別回腰間,同時手一揮,一張稍顯破舊的竹筏就自忘川對岸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對面便是忘川彼岸,小臣身負要事,只能送到這里,恕不能與三位一道同行了。”待竹筏緩緩停靠在岸邊,他就往后退了一步,面對那張竹筏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來,“二位神君請,公主請。”
“這一路上都是多虧了鬼君的領路,要說麻煩,還是我們勞煩鬼君了。”司命對他頷首道了一句謝,就率先上了竹筏,我和沉新緊隨其后,也一同登上了竹筏。
立在竹筏末尾的艄公見我們三人都上來了,緩緩撐起長蒿,沉默地在忘川中劃出一道水波,竹筏就在這暗沉無光的忘川河中顫顫悠悠地駛了起來,往對岸緩緩行去。
我之前在岸邊眺望時并沒有多少感覺,可直到上了竹筏才始覺兩岸距離有多遠,先不說這竹筏本來就行得極為緩慢,就說我立在筏上等了許久,看著這張些許破舊的竹筏在暗沉沉的忘川水中劃出一道道水波,卻始終不見彼岸靠近,永遠保持一定的距離,仿佛怎么樣也到不了一樣。
我耐心等了會兒,見這竹筏與彼岸的距離仍未變化,就有些奇怪了。“哎,你說,我們是不是在繞著對岸轉圈子啊?”我戳了戳一邊的沉新,低聲問他,“怎么它看上去老是離我們不遠不近的?得多久才能到啊?”
沉新正抱著他那把不知何時出現的滄海劍欣賞兩岸風景,聽我這么一說,就有些意味莫名地笑了:“想知道啊?”
……這話怎么聽上去這么不想接呢。“嗯。”
他看了一眼自從我們登筏后就變得模糊起來的河岸,漫不經心道:“聽說過關于忘川彼岸的典故沒?”
“呃……我只聽過關于彼岸花的傳說。”
“就知道你們這些姑娘家喜歡聽這種傳說,我跟你說,那些絕望又凄美的愛情就是編來蒙你們這些小姑娘的,不就是一朵花,花謝葉新不過是四時輪回而已,有什么好悲傷感動的?”他像是知道我會這么說地笑了,邊說還邊感嘆地搖了搖頭,看得我一陣窩火。
“說正經的!”
“哎哎哎,你別又打我啊。”沉新身子一側,完美地避開了我作勢要打他的手,等我悻悻地放下了手,他才轉過身來,神秘兮兮地朝我一笑:“你聽好了啊,這忘川彼岸素有霧華氤氳的別名,知道為什么嘛?”
“……”我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直覺這家伙口里不會吐出什么好話。“不知道。”
“不知道就對了,”他粲然一笑,“這是我杜撰的別名,你當然不知道為什么了。”
“你!”這個混蛋!果然又是在誆我!
我真是快被他氣死了,緊抿著唇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還是直接一腳把他踹下忘川里去,反正他是神仙,掉進忘川里也不會有什么大事。
正這么想著,沉新就上前一步,一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生氣了?”
我沖他呵呵一笑。
不生氣,我就是在猶豫要不要踹你下去。
“你這表情怎么看著這么險惡,”他仔細看了我一眼,挑高了一側的眉峰,“我說,你該不會是在想著把我踹進河里去吧?”
“你猜啊。”
他唷了一聲,“看來是真生氣了,那我還是離你遠點吧。”
“你——”我看他放下搭著我左肩的手轉身要離開,差點被他這份無恥給氣死。
什么叫離我遠點?是你先誆我的吧?!
“艄公有問題,”在和我擦肩而過時,沉新冷不防低聲拋下了這一句話,“你當心。”
我懵了。
他剛剛說了什么?
艄公……有問題?
正當我僵硬著脖子下意識想轉頭去看在木筏末端撐篙劃船的艄公時,沉新又按住了我的一邊肩膀。
“不要轉頭。”他的聲音輕到我差點就忽略了,在我對上他的視線時,他又像沒事人一樣地對我粲然一笑,笑意滿滿的眼眸里滿是“反正有我在,你又不用擔心什么”的意味。
我沒空理會他的自戀,用眼神質問他剛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聳了聳肩,看上去像是不知道其中原因,但大概是察覺到那艄公身上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才提醒了我,怪不得他把滄海劍都拿出來了,還好這把滄海劍不但劍身鋒利,就連劍鞘也是萬年難尋的北地極冰鑄造而成的,封住了劍身所帶的全部劍氣與神力,要不然都不用他提醒我,那艄公早就察覺了。
與此同時,一直雙手背后做沉思狀的司命也向我們看了過來,察覺到我禁不住想要往艄公那瞥的視線,他對我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
……好嘛,搞半天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了鼓里,那艄公到底哪里有問題,怎么他們兩個都察覺了,就我傻不拉幾的什么都沒感覺到?
看著幽深無底的忘川河水,我無力地直想長嘆一聲。
我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撞大運呢?套用沉新的一句話,簡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好不容易出了深淵,又從綺毓宮溜出來,結果又碰上了這么一回事,這天道是在耍我吧?
不過有一點我算是明白了,那就是只要我跟身邊這尊大神待在一塊,就準不會遇上什么好事!
自從沉新告訴我那艄公有問題后,我就一直懸著一顆心,雖然不敢去看那艄公,但也是豎起了耳朵,不放過任何一點動靜。只是奇怪的是我懸了一路的心,到最后竹筏靠岸了卻什么都沒發生,我們三個順利抵達了忘川彼岸,那低著頭戴著斗笠的艄公既沒有向我們收銀子,也沒有在我們上岸時突然倒打一耙,就這么沉默地撐著長篙劃開暗影沉沉的忘川河水,隱沒在了一片迷霧中。
我看著那艄公漸行漸遠的背影,深覺方才那一路上的提心吊膽都白費了,輕輕拍了一下沉新的后背,嫌棄道:“這就是你說的有問題?”
沉新被我這一下打得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差點被地上的石塊給絆倒了,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他轉過頭來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揚了揚下巴:“你懂什么,那家伙身上根本就沒有一點黃泉路的味道,不是有問題是什么?”
“沒有又怎么了,”我輕哼,“就不興人家新來的啊。”
“新來的?”他挑眉,“忘川的艄公也不是凡人,這又不會生老病死又沒有外敵環伺的,能有幾個艄公?就算你說前一個艄公轉世投胎去了,這個家伙是新來的,那新來的也不會像他一樣氣息干凈得像個剛出世的嬰兒,懂了嗎?”
“懂了。”我點頭,“你屬狗的,怪不得鼻子靈。”
“你找打是不是!”
我笑著叫了一聲,往旁邊跑了幾步,躲開了他這一下。
“行了行了,別鬧了。”司命上前隔開我和沉新,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帶你們來酆都可不是為了看你們兩個打情罵俏的。沉新,你也別再逗六公主了,那艄公隱藏氣息的手段極其高明,你又不是看不出來,若非他手中長篙所過的忘川河水有異,你我能否看出異樣來還說不定。”
“他那么厲害?”聽了這話,我之前還有些輕松的心情立刻就又沉重了起來。
不會又是什么大麻煩吧?
沉新和司命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或許是看我的臉色有些差,沉新抱著劍對我笑道,“我都亮出滄海劍了,他都沒有在意,想必不是沖著我們來的。反正這忘川河只是凡人不能沾,酆都的這段河水也沒有太多生魂,到時我們直接自行離開便可,不用再驚動那人。”他說著就拿了滄海劍在手中隨意地揮舞了一下,劍光一閃,滄海劍就隱在了他的手中。
這是不管那家伙的意思?我蹙眉:“可那人看上去來者不善的樣子,若不是針對我們,又是針對誰的?”
“針對誰?”沉新意味深長地一笑,“今日流初神君大婚,酆都帝君接了天君的帖,前往神霄殿赴宴。你說,這是針對誰的?”